雪从云层的细缝中落下,宛若鹅毛,轻飘无声……靖国好久都没下过这样的雪了,这场雪从白天开始,不到半日整个皇城皆为皑皑一片。
入夜,凤翎殿里灯火通明,两排金架上放满了红烛,烛光映出一阵忙碌的景象。不断有宫女手捧金盆,轮流出入宫殿中。打来的是一盆热水,出去的就是一盆血水。
腥红的鲜血印湿了厚实的明黄床褥,贵妃榻上也残有一滩血水,两位接生的嬷嬷寸步不离,守护着即将临盆的周后。
“已经去通知了,国公马上会从军营里赶来的。”年长的接生嬷嬷安慰着周后,不停的用热毛巾拭去周后双颊的汗水。
这个孩子来的不易,她定会竭尽全力将它生下,听到靖国公的消息,周后抿起苍白的薄唇,努力的点了下头,“听说外头下雪了,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好想去看看,最好和他一起。”
外头的雪像中了魔咒般疯狂的下着,光是半夜间就积厚了三尺,今夜注定不能平安了。凤翎殿里的炭火又新添了一轮,周后还直呼寒冷,接生嬷嬷一摸她冰冷的手脚,又叫宫女拿来一条厚实的被褥,给她盖上。
“娘娘和国公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点小事,一定要挺过去。”另一位嬷嬷握着周后冰冷如石的手,恳切的说着。
凤翎殿门开启,成片的雪花涌入,同时一阵寒意扑面迎来。外头的风很大,雪花沾上他的鬓发,一下子就老了几岁,他披着一件灰狐绒大氅,出现在了大殿门口。驾马而来的他还喘着粗气,大氅上也沉积了一层白雪。
“你来了……”距上次相见,已经隔了好久,周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的夫君终于可以为她暂时弃下手中的刀剑,“哪怕能见上你一眼,我也好开心。”
玉手碰及他的鬓发,上面沾的雪竟然化不掉,再见梅发生,周后失声痛哭道,“多少年了,自嫁你那天起,我的心就没安过。”
周后本名周婉儿,是前朝大臣的一位独女,后指腹为婚嫁与一位乱世中的将军。乱世中的百姓都会选择安,她也希望能与丈夫过着简单安定的生活。
但是她的丈夫不同,他选择了战。自打她过门后,就没见过他几面,他一直在外边打打杀杀,不曾回过一次家,哪怕是一次也好,可从来都没有过。
某天她终于忍不住去军营找他,但被他骂了回来。说战场是男人待的地方,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只会碍事。除了父亲,这辈子都没人凶过她,更何况他们是指腹为婚的,她又不喜欢他。
她被他骂到哭,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成了一个泪人。有时候,她在想是否嫁错了人,如果他只是一个寻求安逸的普通百姓,那么他们间的关系是否能得到改善,他是否会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听闻前方战报,将军三战大获全胜,她悬空的心放了下来,赶早儿就去观音庙还愿;又得知他受了重伤,熬不过多久,她愁苦着脸家门紧闭,随时备好了孝服和纸钱。
衣冠冢早已备好,她穿起丧服,跪在他的灵位前,碎碎念着,“你死了倒好,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自我嫁给你,才见你不到两面,所以别指望我会替你哭。”她一边唠叨,一边将手中的纸钱放入火盆中。
烧完纸钱,她收拾起身,正欲撤下披戴着的丧服,却见正门处一身银甲手提长剑的他。这下她哇的一声,抱着将军痛哭了起来,“你个短命鬼,怎么死后才想要回家?我父亲说我跟了你会有好日子过,说你很有抱负,将来会成为一代枭雄,可我才不信呢?我只要你活着回来。”她哭着骂着,最后也无力了。
她父亲的眼光确实厉害,不到七年间,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将军一手建立起靖国,辉煌时期曾称霸一方,而她也成了他的周后。
散乱的头发全数湿掉,她的脸色很是惨白,牙关紧咬,她使劲浑身的力气,紧握住他的手。瞬间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之后是大滩血水的流出,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人也晕了过去,“快传太医!传太医!”
“婉儿,婉儿……”靖国公大声的呼唤着面前的女子,但她永远都不会应答了。太医过来看后,她脉象全无,已经没有了气息,就这样平静安详的离去,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手还是很用力的抓着他。像僵掉般死死的扣住他的手,怎么也松不开,因为她怕她一松开,他又要离开了。
两排金架上的红烛全数被风吹灭,凤翎殿变成了一个悲伤之地,靖国公抱着他的周后在雪夜中失声痛哭,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却也是最后一次。
当年前朝的大人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时,他给与了回拒。那时他二十有六,正当施展抱负才华之际,怎会轻易被儿女情长所困。而前朝的大人再次找到了他,说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以千金作为聘礼。他是什么样的人,即便军队遭遇困境,也绝不甘愿屈身,娶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
这些自然是不能打动他的,直到他被人设计陷害,那位大人竟然替他顶罪入狱。要知道一旦入狱就是死刑,所以他很对不起婉儿的父亲。
成亲之日,新娘子的盖头还未挑起,他就被召唤回了战场。也不知何时能回去,这样抛下她,她应该能理解的。
“我将女儿托付给你,希望你能照顾好她。”这是周父的临终遗言,他铭记于心,所以当她来战场找他时,他就把她骂了一顿。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婉儿,她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柔弱,至少她会乱闯军营,见到他后还会冲他发火,“你凶什么凶,我要的是安,而你是战,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看她哭成一个泪人,他也有想过要安慰,只是话到一半忍住了。
她要的安只是片刻的安,在乱世只有战,才能长久的安。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没有谁能保证顺利的归来,这次是他率领的军队惨遭潜伏,被敌军埋伏在险要的山谷中,一时间巨大的火团从山崖上滚落,他来不及躲避,烫伤了大半处皮肤,他的胳膊也因此脱了臼,连刀都拔不起。
冲出来的敌军,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都说胜败乃兵家常识,但为何这次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只要输一局,便再也见不到她。这刻他有多后悔将她赶走,如果可以他还想再多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也足够他回忆一辈子。
不,他不能输,哪怕能拖延一阵,等待援军赶来也是好的。他答应过周父要照顾好她,怎么会现行一步。
为了她的安,他选择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