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宜一下扑过去,嘶声喊他的名字,立刻有护士过来把她拉开:“这里不可以喧哗,病人需要安静。”
定宜捂住嘴,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脊骨,软软的瘫坐在了地上。
苏明媛站在那里低头看她,眼眸中却是隐隐含了怒气:“温小姐这么难过,又何苦把司曜害成这样?”
定宜的哭声一滞,含泪的眸子带了疑惑看向苏明媛:“我?”
苏明媛一声冷笑:“若非是因为你,司曜怎么会受了这样大的刺激一个人跑到江边去喝酒喝的烂醉从石阶上摔下去?如果不是有人及时通知到任家,司曜这条命就没了你知不知道!”
定宜剧烈的颤栗起来,她不敢去想,这么冷的天,寒风肆虐的江边,司曜摔倒晕过去躺在那里,若是不是被人及时救回来,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可是,苏明媛说都是因为她……
是啊,若非是和她在一起,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他哪里又需要去卖画度日?哪里需要和自己挤在这样小小的公寓里,连偶尔出去吃一餐,都会开心不已呢!
“温定宜,我若是你,早已羞愧的无脸见人了,你还好意思跑到司曜的跟前哭?”
苏明媛指着她,尖声开口,“你是不是想要把他害死你才甘心!”
定宜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
苏明媛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我和司曜认识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他这般惨状?温定宜,做人不能这样自私,你配不上司曜,就要把他拉到你的世界里陪着你一起堕落不成?”
“我没有……”
定宜哽咽出声,她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她也找不到理由为自己辩解,苏明媛说的没有错,她太自私了,她自私的把任司曜留在她的世界里,却全然忘记了,他是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大的公子哥儿,他们可以柔情蜜意的度过最初相恋的时光,却无法守着贫穷恩爱的过上一辈子!
司曜有他的志向,有他的抱负,可是和她在一起,他什么都无法实现。
“温小姐。”
任太太的声音凉凉的在定宜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到任太太默然站在黯淡的光影里,有了垂垂老态的容颜晦暗不清,她瞧不清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但定宜知道,她一定恨毒了她!
“请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任太太的眸光冰凉的落在定宜的身上,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此刻她定然已经死了千万遍。
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视若珍宝的独子,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背叛家庭,毁弃婚约,落得如今这样的地步,成为多少人的笑柄——
她却还有脸出现,在这里哭?
此前是她想的太简单,因为司曜从小没吃过苦,熬不过几天就会自己想明白,也不愿意给自己的儿子耍什么心机玩心眼,耐着性子等他自己迷途知返,可如今看来,是她错了!
做父母的,纵然要疼惜孩子,可在大是大非跟前,还是要用雷霆手段!
终究孩子们的年纪小,经历的事情也少,为人处事,又怎么能凭借着自己的意愿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呢?
如今瞧瞧,她的儿子成了什么样子?再这样下去,她视为骄傲的孩子就要废了!
这个温定宜,绝不能再留在儿子的身边了,只是,总归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
若是真对温定宜做了什么,伤了她,儿子如今正在热恋中,少不得要闹个天翻地覆,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彻底的失去这个儿子,也断了他们母子的情分——
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儿子自己心甘情愿的放手才好,可要怎么心甘情愿的去放手?
任太太想了一个上午,到底还是拿定了主意。
定宜踉跄起身,两条腿却还是软的,她扶了墙跟在任太太身后进了房间。
房间里光线充足,定宜瞧清楚了她此时的脸,憔悴却又晦涩,苍白又泛着青色,唇也是干枯微裂的,再不见昔日的风采。
定宜一阵心酸愧疚,同样身为女人,设身处地的想上一想,换做是她,大抵也是这般模样。
“坐吧。”
任太太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定宜走过去,默然的坐下来。
任太太复又细细的看她一眼,这女孩儿秀眼桃腮,虽然生的并没有多么漂亮妩媚,是连明媛都及不上的,可难得的是周身都透着安静温柔的气息,怨不得儿子喜欢,这世上的男人又有几个不喜欢这样白莲花一样的女孩儿?
任太太心里不好受,面上的神色也难看至极,可想到自己的主意,她到底还是和缓了脸色,“温小姐……”
这一声哀哀的唤出来,恰到好处的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站起身,几步走到定宜跟前,作势就要跪下去……
定宜吓坏了,赶忙去扶她起来,任太太又坚持了一番,这才顺势被定宜扶着坐下去。
她的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握着的定宜的手握的死紧,望着她满面哀恳:“温小姐,我统共就这一个儿子,三十岁上才有了他,看的眼珠子一样,算我求求你,放过他吧……”
定宜心里凄苦无比,放过他……若她只是为了任家的钱权,若她并没有那么的喜欢他,那么她大可以轻飘飘的离开,可是,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啊,怎么能割舍得下?
“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司曜,司曜他……心里也有你,只是,这世上的事,哪里是喜欢就可以在一起这么简单?”
任太太收了眼泪,“你瞧瞧司曜如今的情形?能不能醒过来还难说,醒过来是什么光景更是谁都不知道!”
“温小姐,你若是真的爱他在意他,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辈子就这样蹉跎掉?”
“任家是经商的世家,未来的儿媳妇是要顶门立户的,司曜没有其他的兄弟,他的妻子必须要是他的左膀右臂,而不是只能放在家里的花瓶——我知道温小姐你是个好姑娘,可你和司曜,真的不合适,老祖宗说了,结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你们如今正是热恋,自然千般好万般好,等到将来激情冷却了,矛盾就出来了,见识,眼光,阅历,审美……都是鸿沟!”
“明媛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温小姐你没出现的时候,司曜与她相敬如宾,并没有任何嫌隙,若是今后没了温小姐,司曜依旧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去,他的人生才算圆满……”
“可是司曜他不喜欢做生意,他喜欢画画……”
定宜无力的辩驳,任太太却只是一笑:“没人不让他去学画画,可他是任家的独子,他如今必须要把这个担子担起来,温小姐,他爸爸说了,他若是继续这样执迷不悟,从今往后就不认他……”
任太太说着,垂下泪来:“我已经年过五十,他爸爸年纪也大了,只是,我不能生,有的是女人可以给司曜添几个兄弟,到那时,任家的一切,就都是别人的了,而司曜这一辈子……”
任太太摇头:“并非我瞧不起他的才华,只是温小姐你也明白,多少艺术家是死后才成名?又有多少人,死了都没人知道?你想让他穷困潦倒一辈子,然后籍籍无名的死去么?”
定宜只感觉仿似有一道炸雷在耳畔响起,她颓然怔怔的跌坐在椅子上,而手指已经紧紧的绞在一起,拧的皮肉青紫发白起来。
任太太的声音却仍是絮絮的响着:“你也瞧见了,那一夜的凶险,那位孙总若非瞧着司曜是任家的少爷给家里通风报信,司曜如今……”
任太太一下捂住嘴,啜泣起来:“如今怕是已经陈尸江边了吧!温小姐……你发发慈悲,你体谅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吧!”
定宜怔然的坐着,任太太捉着她的手臂摇晃,她整个人被她摇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要散架了,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滚,几次都差点呕出来。
“温小姐,司曜性子细腻,人又敏感——我本来有无数个办法拆散你们,可到底顾念着他,顾念着他父亲和他之间的情分,也怕他钻了牛角尖想不开,如今,我也只有求你了……”
定宜耳边嗡嗡的响个不停,她的灵魂仿佛早已脱壳而出,而此时坐在这里的,也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
任太太说的对,她承受不了那样的结局,她无法让司曜,就此变成家族的弃子,然后一辈子籍籍无名,终至死去。
她知道他多么的有才华,可她害怕,他等不到被认可的那一天就已经潦倒的老去。
他该是穿金带玉的少爷公子,他该是承继家族的企业发扬光大,被父亲所赞赏喜爱的孝顺儿子,他该是和门当户对又能干漂亮的未婚妻结婚生子,把这一生过的顺顺遂遂的人生赢家而不是和她待在一起,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平凡人。
“司曜性子执拗,只有让他相信你瞧不上如今没钱没势的他,你并非因为喜欢他才和他在一起,他大抵才会厌弃你对你死心……”
“温小姐,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求你看在你也这般爱着司曜的份上,成全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片苦心……”
“你要我怎么做?”
定宜忽然抬起头来,她是连眼泪都没有了,只是木然的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望着面前眼圈红肿的任太太。
她甚至还轻轻的笑了一下:“你说的对……我这么喜欢他,怎么会不盼着他好呢?”
任太太握着她的手骤然的收紧,“好孩子……”
定宜缓缓的把手抽回来,她坐的端直,面色却恢复了平静。
“做戏,总要做全套,温小姐切不可在任何人面前露了口风,司曜性子拗,你提了分手,他一定不会轻易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