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下班回来实在太累,任司曜缠着她索要的时候,定宜实在是没有精神应对,几次三番,任司曜又发了脾气,逼着她辞职回来。
定宜不肯,总要把这一段时间给熬过去才行,难不成两个人真的天天坐在画室里看着对方就能肚子不饿?
日子就这样过着,纵然有数不清的小矛盾,时不时也会吵嘴怄气,可后来都是任司曜低头,他会买小蛋糕回来哄她,还会讨好的把她生气的样子画下来献宝一样给她看。
定宜就是有再多的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了。
闲暇的时光,他很爱画定宜,做家务的定宜,看电视的定宜,笑起来的定宜,生气嘟着嘴的定宜,睡着的定宜,发呆的定宜……
甚至到最后,他还哄劝着她给他做模特,画了很多不能拿出去给人看的私密作品。
每每定宜都羞的脸红耳赤的,可是无奈拗不过他呀,这人最是会撒娇耍赖了,更离谱的是,每次都保证了只会好好画画不做坏事,可到最后,总是还没画上一半,就抱了她滚到了床上去。
那将近一年的时光,是他们生命中最欢愉的日子。
定宜有时候偶尔也会觉得辛苦,社区医院很忙,深更半夜也会被叫走去给病人打点滴,薪酬却不高,勉强足够应付他们平日的生活。
任司曜的画室依旧没什么生意,他们商议再三,决定撑到年底,若还没有起色,就关门好了——房租都是很大的支出,任司曜是绝不肯借钱,也绝不肯去任家求助的。
这一年的时间里,任太太来过几次,可每每母子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就会吵起来,总是以任太太摔门离去,而任司曜一个人闷在画室里抽烟告终。
定宜没有任何办法,每一次任太太来,都根本像是她不存在一样,看都不看她一眼。
哪怕是定宜给她问好,倒水,任太太的眼皮都不撩一下,任司曜为了这事几次三番的和任太太生气,可任太太一如故往,反而是定宜不停的苦劝。
只是,母子两人之间到底是有了嫌隙,而任老爷子,据说在任司曜初初和家族决裂的时候大病了一场,当时任司曜试图带着定宜去探望,但却被老爷子派人给赶了出去。
双方之间的关系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任司曜哪里还肯借助任家的力量?
纵然是任太太几次提起要帮朋友买一些油画挂在家里,可任司曜就是不肯卖,几次三番下来,任太太也有些发怒了。
只是终归就这一个独生儿子,又怎么能不挂心?看着他住这样的小公寓——连从前家里的厕所大都没有,整日吃的粗茶淡饭,穿的都不堪入目,出行还要坐公交——
任太太的心真是在滴血一般啊,数次和明媛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对坐着哭了起来。
新年再一次到来的时候,他们的画室忽然有了第一笔大生意。
虽然是任司曜素来瞧不起的暴发户,可看在人家一眼就看上了他的画作的份上,任司曜难得的没有再冷脸。
新建的别墅里需要挂上油画提升自己的档次,大大小小挑了数十幅,满意的不得了,连价钱都不还,直接一次性付清了。
任司曜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高兴的不得了,拿了钱的当天就带着定宜去商场,逼着她试衣服和化妆品,非要给她买,买就算了,还非要买一大堆,恨不得把钱全花在定宜的身上。
要不是定宜苦劝,任司曜真的会花的一分都不剩。
虽然定宜心里不认同他这样做——毕竟,钱花光了,他们还要辛苦去挣啊,定宜这段时间总觉得体力吃不消,稍微忙一会儿就又困又累,只想往床上躺。
可是身为女人,有几个不喜欢心爱的男人这样毫无保留的对待自己呢?
定宜虽然肉疼花了这么多钱,可却到底心里还是有着小小的愉悦的,连带着第二天去上班都是满面笑容。
任司曜做了一笔大生意,立刻就财大气粗起来,定宜临出门的时候,这家伙一个劲儿的撺掇着她辞职,说今后他可以养着她了。
定宜也笑着说好啊好啊,两人说说笑笑一番,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油画今天就要全搬运到别墅那里去,任司曜不放心,特意亲自跟了过去。
油画是很娇贵的物件,一定要保养得益才行,更何况这些都是他的心血,他更是怕被人无心的给损坏了。
任司曜随同工人搬油画进去的时候,那暴发户正坐在客厅里抽着烟和朋友说笑。
许是没料到他也亲自来了,正毫不在意大剌剌对人说道:“若不是看在任家的面子上,我哪里会买这些破烂玩意儿?”
友人就调侃他:“还以为孙总现在真的品味提升了呢!”
“屁!老子手里多的是钱,怎么可能看得上他的东西?我这房子要挂也该挂什么梵高和莫奈……凭他?说实话,要不是想和任家做生意,我眼角都不夹一下这些破烂儿……”
那人说着,随手把搬运进来的一副油画撂在地上,又嘻嘻笑着踩了一脚:“反正我买回来是给任家面子,至于怎么对它们……”
“任,任少?”
那人说着,笑意忽然僵硬在脸上,任司曜沉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他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门外的光影投注进来,堪堪落在他的身后,他的脸容就氤氲在暗沉的阴影中,身影在地板上拉长,一片的寂静。
那暴发户掐了烟,慌忙的想要迎过去,任司曜却忽然轻轻抬了抬手制止他,那人站着不敢动,额上却有冷汗滴了下来。
“你来我这里……是任家授意的?”
那人支支吾吾着,好一会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任司曜忽然抄起一个花瓶狠狠掷在地上,哐啷的巨响声,碎裂的瓷片飞溅起来,扎在他的脸上臂上,血淋淋的一片。
那人吓的连忙应声:“是是是,我是听了任太太诉苦说起来,才动了这样的心思……”
任司曜忽地就轻轻笑了,那笑是苍白的,却又透着浓浓的讽刺和落寞。
把人捧在云端上,然后又狠狠摔回地面,大约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他没有再听那个人接着又说了什么,他转过身就走出了这豪华的金碧辉煌的别墅。
那人担忧无比,想要追过去,又不敢,但放任他走,又担心他出事,无奈只得想办法联络了任家。
任司曜这一晚上没有回去,他打了车去江边,一个人坐在江堤上喝着酒坐到半夜。
冷风吹的他全身都僵硬了,可却也脑子越来越清醒了。
他所有高傲的梦乡,在现实面前全都跌的粉碎了。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过是一文不值,他不屑一顾的,却可以让任何人去折腰。
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他只是不想被人摆布,他只是想做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罢了。
只是如今,他恍然的明白了,离开了任家,他真的什么都不是,他甚至连心爱的女人都养不起。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他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可笑鬼而已……
任司曜恍恍惚惚的站起来,这样吹了大半夜的冷风,他此刻头痛欲裂,酒精的作用让他根本站立不稳,胃里剧痛,喉咙也痛,太阳穴那里更是仿似针扎一样疼的厉害。
他趔趄着,又踉跄的跌坐在台阶上,此时此刻,他真的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任司曜想笑,却笑不出来。
公寓的房租是定宜的工资支付的,平日的吃穿住行,都是她省下来的,她工作那么辛苦,他却嫌她陪他的时间太少,她平日里笑语盈盈的不说一个苦字,可任司曜几次去接她下班,都看到她累的靠在墙上都要睡着了……
他忽然觉得,他根本就是一个幼稚到可笑的废物。
他靠着心爱的女人养,却还看不清自己的斤两。
他凭什么还做着这样的梦?就算是去建筑工地搬砖头,至少也可以给定宜减少一点负担……
定宜,定宜……是啊,他至少还有定宜,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的定宜,还在家里等着他。
他说过,再不会把定宜一个人丢在家里的。
任司曜慌张的起身想要回家去,可浓重的晕眩让他根本站立不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摔下去的,只感觉身体沿着台阶一级一级的滚落下去,他的头重重的撞在坚硬的石阶上,黑暗把他吞没,他再也没有了任何意识。
定宜接到任太太的电话之后,原本憔悴不堪的她,眼眸里忽然就亮了起来。
“好,我过去,我现在就过去……”
定宜站起身,顾不得拿包包就往外冲,鹿鹿担心的跟过去:“定宜,发生什么事了?”
“司曜找到了,现在在医院,我马上要赶过去……”
“我们跟你一起……”
鹿鹿还没说完,定宜已经冲到外面拦了一辆车子。
徐尘沣把鹿鹿拉回来:“人找到就没事儿了,我们先别去打扰他们了。”
定宜到了医院,任太太早已在套房外面的会客室等着她,定宜慌乱的四处去看:“司曜,司曜在哪?他伤的重不重?他怎样了……”
定宜全身都在颤抖,手指尖都哆嗦起来,根本没有看到,任太太的身边还坐着面貌精致的苏明媛。
“明媛带温小姐去看一眼。”
任太太看起来也憔悴了不少,苏明媛更是双眼红肿,只是勉强维持着镇定。
“温小姐跟我来吧。”苏明媛叹了一声,引着定宜往ICU方向而去,边走边细声说道:“司曜摔到了头,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呢。”
定宜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怎么会这样……司曜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苏明媛垂了头拭泪:“医生说了,能醒过来就不会有事,若是醒不过来……”
定宜站在玻璃门外,她看到任司曜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插着各色的管子,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鲜血却都浸湿了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