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花娘很久没看见这么多的银子了,又见水之染年纪虽小了点,但通身的气派很显然不是普通的人家,而且一出手就这么阔绰,花娘立刻笑眯眯地边引着水之染往包间里走边娇笑道:“小公子先坐下休息休息,用点茶再说。”
转头又赶紧地吩咐楼里的小厮斟茶上点心,直忙了一通,这才笑着坐下道:“小公子唤我锦娘就可以了,看小公子这样,应该不是来……”后面的话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娇笑代替了。
水之染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这位锦娘竟然没有像其他的花娘那样自称“奴家”,而是自称的“我”,可见,这是个有自己主见,是个自尊的人。
微微笑着“唰”地一下潇洒地打开了手里的白玉柄扇,水之染却并不说话,只光明正大地拿眼打量锦娘。细看之下,锦娘相貌还挺不错,属于中上之姿,大约还不到四十岁吧,却仍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也是一美人儿,身材也并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妇人那样粗壮有游泳圈,略显老态,但她也不似官家夫人那些注重养生保养之道的人,干得又是这类起早贪黑的工作,能保持这样徐娘半老的姿色也实属不易。虽然刚一进门给她的印象太恶寒了点,但也情有可原,之后听闻了她的问话后,立即就遣散了那些莺莺燕燕,将她引入包间,可见是个有眼力见的,能说会道又懂得察言观色,嗯,可以继续看看。
锦娘见这位眉目清秀的小公子一直笑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心里头疑惑,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但从这位小公子的身上并无感到恶意,因此也先不着急,只笑眯眯地望着水之染道:“不知这位小公子来我这满春楼是所为何事?”
水之染收回视线,优雅地收起白玉柄扇放在桌上,望了望这房里的装饰,笑问道:“锦娘这满春楼生意何以这般的惨淡?”
锦娘闻言心里一惊,这……莫非是……
锦娘虽心里惊讶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神情略有些忧愁地道:“小公子不知,锦娘我这是自家生意,哪能和那些有后台的花楼较劲,这生意啊,自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直至如此。”
说起来,锦娘也是真担忧,自己辛辛苦苦一手拉拔起来的满春楼,如今却面临着倒闭的境况,能不愁苦吗?
刚刚水之染之所以那么问也是想探听这锦娘有没有转手这家花楼的打算,闻言心里不由暗笑,这锦娘也是个聪明人,听闻她的问话后就猜到了她是来干什么的了吧,言明这是自家生意,这是有意要转手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水之染自是高兴,但……这却不能这么轻易地就顺意买下,锦娘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聪明人,以后还需要用到她,这就不能这么轻易地顺了她的意,必须得磨磨她,务必让她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
水之染也恰如其分地在隽秀的小脸上添了抹淡淡的愁绪和怜惜,道:“这么说来,锦娘真是不容易,想必很是辛苦吧。”
接下来就成了锦娘一个劲儿地说她的发家史、艰难奋斗史,水之染一个劲儿地点头赞许,深表同情,两人唠家常直唠了有半个时辰,茶都换了三盏,但水之染仍是一脸认真地倾听样儿。
锦娘也是个精乖的,这么多年闯下来,多少有点自己的傲娇气,就因为这傲气,所以她才一直撑着没先开口,可现下这傲娇气都快被水之染给磨光了。她一开始见水之染问起楼里的情况,心里就猜测着可能是这位小公子有意想盘下她这快倒闭的花楼,帮助她渡过这道坎,但半个时辰过去了,眼见着对面的水之染还并无开口的意思,她急了,难道这位小公子是太无聊了,花钱来找她唠嗑?
不!不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只是找她唠嗑,不会坐这么久还不走。锦娘这么想着便不由得收起了装点精致的脸上待客时娇媚的笑,探究地望向水之染道:“小公子好心性,锦娘佩服!”
这话却不假,竟然能耐得住她那无聊没意义的谈话,小小年纪就这么沉稳,锦娘确实是真心佩服。
水之染对这应该是赞美的话,却只笑笑不说话,心里对这锦娘和满春楼都很满意,对于拿下这满春楼,令锦娘能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又多了几成的胜算。水之染能耐得住是因为她不急,由她一进门开始锦娘的急切表现就注定了锦娘耐不过她,而且锦娘在知晓了她的目的后立刻就说她这是自家生意,这就暴露了她急切想让她安心,好与她立刻洽谈转买事宜,暴露了她急切想找买主渡过这道难坎的意图,所以水之染不急。
锦娘这么急切,想必也是因为她这是自家生意,生意不好了,却还要养着这么一大群花姑娘,于银钱上有困难了吧。
见水之染不说话,锦娘只得又道:“小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水之染眼见着差不多了,这才略含深意地笑道:“算不得是在下有话,是我家主子有话,我家主子想做生意,不知锦娘有没有打算将这满春楼转手于我家主子?”也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锦娘一怔,这公子是来谈买卖事宜的她猜到了,但却没猜到这样一位出色的公子竟是替人办事的,这样想来,幕后的人肯定也不是简单之人。
锦娘只一会就意会了过来,心喜之余却又不由得警惕地问道:“敢问公子,你家主子是?”
看着眼前的小公子,眉目隽秀,俊逸温文,却不知是哪家的?她可不能不小心谨慎,因为急着想转手而让她和她的满春楼落入狼窝。
水之染心里对锦娘的警惕谨慎赞许的点了点头,面上却是摇了摇头道:“锦娘只需要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就行了。”不等锦娘有思考的时间,水之染紧接着道:“锦娘没打算离开这满春楼的吧,若是其他人盘下这满春楼我不敢保证会不会还留下锦娘,但只要锦娘愿意将这满春楼转手于我家主子,我家主子承诺,这满春楼仍是交由锦娘来打理,而且还会保证让满春楼的生意客似云来。”说完就笑望着锦娘,好整以暇地等着锦娘的答复。
水之染一席话直戳锦娘的心窝子!没错,她最担心的就是买家买下她的满春楼后会安排新的花娘来接替她,之前也有几家买主说要盘下她这家花楼,但却都是要她离开。但满春楼是她辛辛苦苦才建立起来的,她一辈子的家当都在这里了,她当然是不想就这么离开的,因此一直都是拒绝那几家买主,如今终于有人说不会让她离开,她可以继续留在满春楼,还保证会将满春楼的生意提起来,她不可谓不心动,而且,她也抓不准之后的买家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条件给她。
看着面前的小公子脸上那笃定自信的笑,锦娘不知怎地突然就下定了决心,爽利地一拍手笑道:“如此,锦娘我这满春楼就是公子的了。”
水之染满意了。
“锦娘此言差矣,在下可不敢担这话,在下也是替人办事而已。”水之染推诿一番,端起茶盏悠哉地喝了口茶,才继续道:“锦娘不妨开个价吧?”
早日给了钱,拿了房契地契才是真。
锦娘闻言也爽快地将心中早就想好的数给报了出来,伸出了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掌,摆了个“耶”的手势,道:“两万两。”
“你别漫天开价了……”
“闭嘴!”水之染厉声喝断红依的呵斥声,微微抬眸看向锦娘,道:“看来,锦娘不是很愿意卖掉这满春楼。”
锦娘脸上又挂上了那娇媚的笑容,道:“小公子,这两万两可一点都不过分。小公子还小,可能还不是很清楚,男人是最爱来这种地方了,若是喜欢一个姑娘,甚至会为了姑娘而一掷千金,若是经营得当,客人多……”
“一万两。”水之染高声打断锦娘的滔滔不绝,往一旁摊手示意紫依拿出一万两,转手递到了锦娘的面前。这就表示这是最后的定价了,没得商量,锦娘要么就卖,要么她们就走人,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
锦娘却还想争取多一点,“公子,你看这……”
“房子、土地、楼里的一应装饰、所有人的卖身契,这些加起来,一万两已足够了,若是锦娘觉得不够的话,那在下也只好另寻一家了。”
一万两确实够了,这只有多的份,没有少的,她会压价,但也不会真的一点都不给锦娘赚。
她买下这满春楼只需要担下这四样就行,至于其他的多余花销,那是属于锦娘之前管理不当的责任了,锦娘想要挽回这损失她能理解,但她水之染没有当冤大头的喜好。锦娘若拎得清就该接下这一万两的银票,她继续管着这满春楼,还怕赚的会少吗?每月的月钱和客人们给的各种各样的赏钱,会少吗?她不会再加价,若锦娘在意那点钱,竟是这样一个眼皮子浅的人,那她就离开好了,反正除了浪费了点时间,她也没什么损失,再找下一家就是了。
锦娘看着对面水之染的坚定神色,知道这是无转圜的余地了,默默暗叹了口气,只得接过了水之染手里的银票,无奈地笑叹道:“小公子精明!”
她也并不是非要两万两银子才肯卖,只不过是看着这小公子挺温文挺好说话的,所以才想多要点,哪知这突然说变脸就变脸的,自然也就见好就收了,做了这一行这么多年,她也是知道留在这里所得的好处是无止尽的,哪会就因为这一点事而让这买卖石沉大海。而且,这小公子给她印象不错,虽不知他背后的人是谁,但……只要稍有不对劲,那时她再收拾包袱请辞走人也不迟。
想通这点,锦娘连最后的一点顾忌也抛掉了,闷燥多时的心总算是踏实了下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水之染闻言只一笑而过,道:“锦娘若是方便,还请现下就将房契和地契给在下吧。”
“这自然!小公子已经付了钱,锦娘理应将房契和地契当场交给公子,公子稍等一会,锦娘这就去拿来。”
见水之染点了点头,锦娘这才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两张方正的纸张走了进来,交给了水之染。水之染仔细看了,这才递给了身后的红依,起身道:“如此,在下便先告辞了。锦娘这几日都不必开业,让姑娘们好好休息吧,几日后主子自会派人来向锦娘交代一些事情,锦娘届时只需凭青竹玉佩认人即可。”
锦娘忙笑道:“如此锦娘就等候主子的吩咐。”
锦娘也明白,从这一刻起,满春楼已不在属于她自己的了,虽她仍管着这满春楼,但却得听命于背后的主人。
水之染点了点头,带着紫依和红依往门外走去,却又在门口突地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严厉道:“对了,主子希望锦娘不要对任何一人说起今天的事!表面上,这满春楼仍是锦娘的!”
看着面前小公子眼里突然迸射出的凌厉,锦娘心里“咯噔”一声,忙点头表示自己知晓,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水之染看着锦娘紧张又恭敬的样子,点了点头,收敛了神色,温和地笑道:“锦娘不用慌张,主子是很和善的,只要锦娘能管住自己的嘴就行了,主子对锦娘的期望很大,在下也希望锦娘能很好地替主子办好事情。”
锦娘忙躬身应是。
水之染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才带着紫依和红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满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