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宗祠在秦正则的老家,凌霜华的灵位就暂且供奉在秦老夫人的屋后,小佛堂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秦湄恭恭敬敬跪在凌霜华的灵位前,双手合十,默念一卷地藏经。灵位笼罩在柔和的袅袅香烟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秦湄常听章嬷嬷说自己面容肖似凌霜华,只是眉峰更凌厉嘴唇更薄,看起来便不似凌霜华那么温柔。其实秦湄已经记不得凌霜华的长相了。在秦湄的心中,关于母亲的全部记忆,只是轻柔的笑声、温暖柔软的手和凌霜华胸前常挂着的一个虎头铃铛的金项圈。
秦湄经常做一个梦,梦见小小的自己被凌霜华抱在怀里,甜甜的睡着,凌霜华温柔的唱着歌谣……只可惜,凌霜华这样端慧娴淑的女子,却得不到丈夫的怜惜,最终因为丈夫的薄幸郁郁而终……
秦湄微微阖上双眼,低下头,“啪嗒”一声,地上多了两个圆圆的水印。
这样好的母亲,这样温柔的母亲,秦正则却有眼无珠不知道珍惜,偏偏喜欢只知道奉承狐媚、上不得台面的朱氏。秦正则辜负了母亲,还偏宠秦浣,对自己不闻不问,真真是令人心寒至极……
秦老夫人和秦正则训完话来找秦湄时,秦湄已经是满面泪痕。
秦老夫人一声叹息,随手一挥,挽云知道秦老夫人这是要和秦湄说体己话了,便带了所有的丫环下去,将门关上自己守在门边。
秦老夫人走上前来,将秦湄拉起来坐到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擦去泪水,说道:“今日你父亲说话重了些,你别放在心上,做子女的,没有记恨父母的道理。明天你去向你父亲赔礼道歉,说到底你也不能那么顶撞你父亲,让人以为咱们家从老到小都不懂事呢。”
秦湄接过帕子抹了一把脸,闷闷地说:“我不是为他才哭的!我不想道歉!他不配!我哪句话也没有说错!他就是对不起我母亲!”
秦老夫人轻斥:“胡闹!当年的事你又能知道多少,别听章嬷嬷说了两句就胡思乱想。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你要是再这样不懂事,明天章嬷嬷就去庄子上吧,也不用教导你什么了!”
秦湄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是……我是想母亲了……”
提起凌霜华,秦老夫人呼吸一滞,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说到底今日的情形还不是全都源于当年秦正则做的糊涂事,秦老夫人心中不禁对秦正则埋怨起来。
秦湄杏眼含泪,问秦老夫人:“祖母,如果母亲没有去,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说着眼泪滚滚而出,秦湄竟是扑在秦老夫人怀中嚎啕大哭起来:“祖母!祖母……呜呜……我好想母亲……我好想我娘啊……祖母……呜呜……”
秦老夫人想抬起手轻抚秦湄的一头青丝,竟是怎么也控制不住颤抖,哽咽道:“都是冤孽啊!那时你才三岁,也是这样……扑在我的怀里……”一语未竟,已是老泪纵横,祖孙二人俱是泣不成声。
秦湄伏在秦老夫人怀里,不知道哭了多久,前世今生太多太多的委屈和不公像是要把秦湄淹没一般:母亲早逝、父亲冷淡、朱氏和秦浣明里暗里给自己下绊子、出嫁之日被秦浣所害当众出丑、又被秦浣抢走自己的夫君、惨死在城外的破屋……桩桩件件在秦湄脑中走马灯般反复出现。
秦湄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般,嘶哑着嗓子含混不清的问秦老夫人:“是不是……是不是母亲不死,一切、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秦老夫人听得秦湄哭的声噎气阻,身上一抽一抽的,连忙将秦湄扶起来喘口气,一边揉着胸口帮秦湄顺气,一边哄劝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看哭坏了身子……不哭了不哭了……”也顾不得一身衣服被秦湄揉的都是褶皱,还沾上了不少泪痕。
秦湄痛哭一场,胸中一团积郁之气去了大半,渐渐地平复下来。秦湄见秦老夫人的一身衣服被自己揉搓的不像样子,给秦老夫人请罪道:“孙女失态了,还请祖母不要怪罪。”
秦老夫人说道:“好了好了,这里只有咱们二人,就不要闹这些虚文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哭了,看嗓子都哑了,仔细哭坏了身子。”
秦湄点头答应,秦老夫人又说道:“湄儿,其实从上次你处理放利的事,我就知道,你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今日的事祖母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在你娘的灵位前,祖母问你,你为何不同意这门亲事?”
秦湄哭了半天,疲惫道:“祖母,我真的不想嫁到齐家,我不喜欢。”
秦老夫人疑惑道:“胡说!这哪里是你喜欢不喜欢的事?!你虽没见过齐家少爷,但依祖母看来,那齐夫人不是个刻薄之人,齐玥……齐玥的脾气是有点刁钻,可过二年也是要出嫁的,你何来的不喜欢?”
秦湄想起自己前世嫁到齐家之后的悲惨下场,身上忍不住打个冷战,暗暗咬牙无论如何今生也不能再步此后尘。只是这一点却无法对秦老夫人言明,只得换了种说法,缓缓道:“据孙女来看,齐夫人性子爽直,是个性情中人,齐玥虽然泼辣,但是只要对了脾气也不难相处。齐夫人和齐玥都是心怀坦荡之人,有这样的母亲和妹妹,想必齐公子也不会太差。父亲也说了,齐公子是个不靠着父亲的荫蔽,知道上进的。按理说,这样的人家,不算是亏待了湄儿。”
秦老夫人点头道:“正是如此。道理你也看得明白,为何一定要拒绝呢?放眼京中,合适的人家不过那几家而已,可都未必能比得上齐家。”
秦湄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样的人家不是不好,是真的不适合湄儿。何况一旦真的嫁过去,便要和齐夫人与齐玥朝夕相对了,孙女觉得自己未必能和齐夫人与齐玥合得来。就拿一件小事来说,上次去齐府上,齐玥文才不俗,齐夫人也更喜欢颇有诗才的晚汀姐姐,不难看出齐夫人是很好风雅的。而孙女的文才有限,只在治家方便有些心得,但是齐夫人身体康健,孙女哪能进门就管起庶务呢?这叫孙女如何与她们相处?”
秦老夫人呢虽是面色稍霁,却对秦湄的话不甚赞同,说道:“这有何难?秦家的女儿,也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天长日久相处下来,齐夫人必然也会知道你的性子,多少人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秦湄见说不动秦老夫人,想了想只得又说道:“看着齐夫人和齐玥,便能想得到齐公子也是个文采**之人,恐怕齐公子更想找一个满腹诗书的女子吧?孙女与齐公子素不相识,齐公子未必会喜欢的上孙女。祖母也知道孙女的性子,不太会服软,一家人都一样的好强,日子过起来总要费些劲的。倘若孙女将来与齐夫人一语不合,齐公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少不得吃亏的会是孙女。就算是齐公子对孙女一见倾心,又怎比得上齐夫人的养育之恩?”
秦老夫人似乎是听进去了这句,面色有些动摇,秦湄趁机说道:“孙女知道祖母最是心疼孙女了。说句冒犯的话,祖母最是护短了,,必然是见不得孙女吃亏到时候与齐府不成亲家反成仇,岂不是不美?那才真是白费了祖母和父亲的一番苦心呢!孙女求祖母,不要将孙女许配给齐家。”
秦老夫人沉思半晌,问道:“依你之见,却又待如何?你若是如此担心,却也不难,满京城里又不是人人都是齐夫人那个脾气的,想找到个脾气和婉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湄看着秦老夫人,恳切的说道:“孙女希望祖母允许,让孙女自己找一个情投意合之人共度余生!”
“什么?!”秦老夫人大惊失色,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是秦湄的惊世骇俗之言。“你说你要……什么……”
秦湄坚定地重复道:“孙女想自己找到一个情投意合之人共度余生!”
“不行!绝对不行!”秦老夫人断然拒绝:“湄儿,纵使我对你宠爱有加,凡事你也要心中有数,有个限度。此时万万不可,不用再提了!”
秦湄连忙求道:“请祖母听孙女说完!孙女不是文君红拂之流,绝对不会做出败坏家风有辱门楣之事!孙女只是希望孙女的终身大事能交给自己做主,而不是一味的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日子。”秦湄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心中藏了许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况且孙女想着,两夫妻间若不是真心实意的互相爱敬着对方,这日子过得有什么趣儿呢?”
秦湄的一番话虽是发自内心,但是在秦老夫人看在,全都是站不住脚的。真正触动了秦老夫人的,是秦湄的一句“两夫妻间若不是真心实意的互相爱敬着对方,这日子过得有什么趣儿呢?”秦老夫人不由得想起了秦正则和凌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