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们见过面的,你是飞机上那位‘胃痛小姐’。对吗?”
我再一次抬头看他,他可能就是当时为我解围的那个人,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我说。
“当时你失恋了吗?”他不客气地问。
“谁告诉你的?”我恶狠狠地看着他。
“只有刚刚失恋的人才会那样痛哭。”他一脸的漫不经心和幸灾乐祸。
“看来你常常失恋。”我回敬他。
“这也未尝不是好事,说明常常有新恋情。有些人永远不会失恋,因为从来没有爱过。与他们相比,失恋的人是幸运的。”他说。
“你是在调侃我吗?”我生气地站起来往门外走。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从后面追上来,“对不起。”他说。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大步往律师行走。
他居然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我进了写字楼的电梯,他也跟进来。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愠怒。
“我没有跟着你。”他说:“我的公司在十二楼。”
几个星期后,我获得了一次出庭的机会,是方律师介绍的一宗离婚财产纠纷案。我第一次站在法庭上成为一名辩护律师,我代表的女方当事人最终胜诉。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喜悦,心里只有如释重负的荒凉。
最近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忙于备案,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好像被暂时休眠,只是在这一刻它们又重新复活。
我想起了少凡,曾经他是可以与我分享喜悦的人,可是现在我再也找不到和他分享喜悦的理由。没有他来分享,我的成功又有什么意义?
有时候,我会努力地摆脱这种念头,我们的世界再无交集,我告诉自己所有的怀念是多么的奢侈和不值得。我努力地想要去忘记他,但是我不敢确定在什么时候对他的思念又会汹涌而来,淹没我所有的理智和尊严。
拿到酬金那天,我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瓶昂贵的红酒。这是我对自己的奖赏,我终于有理由放纵一回。
我把酒瓶抱在怀里,有个人过来和我打招呼,是上次遇见的那个人。
“你要庆祝什么吗?”他问我。
我没心思理他,继续往前走。
“你很没礼貌,知道吗?”他紧跟在我后面。
我不打算理他。
“不如我请你吃饭你请我喝酒,怎么样?”他锲而不舍。
“你喜欢和没有礼貌的人一起喝酒吗?”我没好气地问他。
“我喜欢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这是我的职业习惯。”他说。
“你觉得我属于‘形形色色’之流吗?”我愠怒。
“我觉得你很有趣。”他笑嘻嘻地说。
“我觉得你很无趣。”我说。
“如果你愿意请我喝酒,你会发现我是个很有趣的人。”
“我现在已经发现你是个很讨厌的人。”我毫不留情地说。
“我只是担心你,一个失恋的女孩子买了一瓶酒,我怕你会出事。”
“用不着你担心,你不要再跟着我。”我警告他。
我疾走了几步,他又追上来。
这个时候,我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是少凡,他也看见我了。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他走过来停在我面前。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说。
我突然想起怀里抱着的红酒,有些窘迫。
“朋友过生日。”我撒谎。
“嗯。”他说。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哪里知道我借酒只为催眠,催眠曾经的爱和伤痛。
“再见。”我首先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害怕他首先对我说再见。
“再见。”他说。
少凡离开了,我还木讷地站在原地。
“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吗?”
“刚才谁让你站在这里的?”我恼怒地问他。
“我为什么不能站在这里?”他反问。
“我又不认识你。”我生气地说。
“我们已经见过三次面了,怎么能说不认识呢?”
“不管见过多少次面,我都不想认识你。”我气急败坏地大喊。
“你是不是害怕你以前的男朋友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我突然无话可说,或许他说的没错,我仍然在乎着少凡。
“你太傻了。你以为这样苦苦地等着他,他会回到你身边吗?”
“是谁告诉你的?”我激动地质问他。“是谁告诉你我失恋了?是谁告诉你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是谁告诉你我还在等着他?”
“凭我的感觉。”
“我讨厌别人窥视我的世界。”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他理直气壮地说。
“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是你。失恋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你用不着自暴自弃。”
“我没有。”
“从我第一次遇见你直到今天,你一直在选择不同的方式虐待自己。”
“不是虐待是奖赏,这瓶红酒很贵。”我自嘲地说。
“清醒的人才需要喝酒,你还是不要喝了。”他从我手里抢下酒瓶。“我会替你暂时保管。”他自作主张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我生气地说:“你把酒还给我。”
“不行。”
“你这是抢劫。”
“随便你怎么说。”
我想从他手里抢过酒瓶,谁知道他一松手我没抓牢,酒瓶摔在地上,红酒流在地上,像是一摊殷红的血。
我望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和红酒发呆,他也吓了一跳。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个电话。
“我有急事。”挂断电话他对我说:“改天向你道歉。”说完他匆匆地离开了。
我蹲在地上,看着洒在地上的红酒发呆。那一摊殷红仿佛是我的心血,一滴一滴地流到地上,却没有人在意。
我突然明白,无论我在暗地里饮泣多少血泪,痛苦的也只能是我自己。或者我应该试着忘记,试着爱自己而不是爱他人更多。
后来的一天,下班后我刚走出办公室,就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周小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诧异地问他。
“这是很容易就能打听到的事情。”他嬉皮笑脸地说:“有兴趣和我一起吃饭吗?”
“为什么?”我问他。
“权当是道歉。”
“不用了。”我说。
“如果不用道歉,那就一定要吃饭。”他狡猾地说。我突然被他的话逗乐了。
“好吧!”我说。
我突然觉得他好像并没有那么讨厌,还是我太寂寞了。
我们去了附近一家新开的西餐厅,他要了一瓶红酒。
“我不想喝酒。”我说。
“为什么?”
“和一个陌生男人喝酒是一种冒险。”
“我还算是陌生人吗?”他有些无奈。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工作。”我说。
他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他叫林宇,是一家周刊的高级采编。
“原来你是做正经职业的,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拯救失恋少女的街头侠士。”我开玩笑地说。
“这是我的副业。”他边说边替我斟满酒杯。
我仰头把一杯酒灌下去。
“你喝酒的样子很不像个女孩子。”他说。
我只是想放纵,我心里想。
“你打算要喝醉吗?”
我摇头。
“喝醉酒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每次喝了酒都分外清醒,痛苦也更加清晰,喝酒麻醉的只是身体而不是灵魂。”我说。
“那为什么还要喝酒?”
“可能我爱上了这种堕落的感觉。”我晃动着杯里的酒说。
“你喜欢自虐。”他说。
我苦笑着摇头,“我只是无法忘记。”
“是你不愿意忘记。”他说。
或者他说得没错,我情愿忘记的是痛苦而不是带给我痛苦的人。事到如今,我还是舍不得把少凡忘记。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还会选择与他相逢;如果预知就没有结果,我也情愿与他开始;如果注定他会带给我痛苦,我也欣然承受。
“我无药可救。”我黯然地说。
“总有一天你会遇上高明的医生。”他说。
“我害怕等不到那一天。”我绝望地说。
“不会的。你是一个好女孩,上天会眷顾你。”
“你不用安慰我。”我把一杯酒送进肚子里。
我喝了半瓶红酒,故意放纵。
他把我扶进车子里。
“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借着酒劲我撒野。
“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一个地方。”
林宇把车子开到了少凡的公寓附近。
隔着车窗,我望着少凡的窗口,屋里黑着灯,他还没有回来。我呆呆地望着公寓的入口,希望会看到少凡。
一个小时过去了,少凡还没有出现。我困得睁不开眼睛,直打瞌睡。
“回去吧!”林宇说。
“不!”我固执地说。
当我再次看少凡的窗口时,里面有了亮光。我忍不住啜泣起来,我等了一个小时都没有看到他,刚刚疏忽了一分钟,就错过了他。难道我们的缘分早已耗尽,只剩下我还愿意在这爱情的遗址祭奠和凭吊?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见过林宇。
在生命里经过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会掂量他的分量。只是有些相遇是出于偶然,有些巧合却是出于约定;有些人只是萍水相逢,有些人却会长留心上。
在长长的生命里,我们在寻找所爱的人,我们在寻找自以为是的幸福。只是我们无法确定,我所爱的人能否与我长相厮守到最后?于是,我们不断地试探,又不断地挫败,直到遇到一个我们不敢再错过的人。
平安夜的前一天,我独自待在家中。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我神经质地紧张了一下。
“小诺!”电话那头是林宇。
“怎么会是你?”我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又有一点欣喜。
“我很挂念你。”他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问他:“你在哪里?”
“我在外地公干,这里很冷在下雪。你那里下雪了吗?”
“没有。”我说。
“明天我就回去了,能和你一起度过平安夜吗?”
“你似乎在发抖。”我故意岔开话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正在外面走。”他说。
“是不是已经变成一个会走路的雪人了?”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
电话里一阵沉默。
其实接到他的电话我有一些小小的开心,但是心底又有一点抗拒,我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是林宇,还是那节日的气氛?
对于我来说,圣诞节成了我的一个心结,一个解不开的“圣诞结”。
三年前圣诞节的一场雪把少凡送到我身边,如今雪还会下,只是少凡却永远地缺席了我的人生。圣诞节的欢乐颂成了我爱情的哀歌,我害怕看到大街上商铺里装饰的圣诞树,那流转的彩灯仿佛在撩拨我内心深处最脆弱的神经。
“要不算了。”电话那头林宇沮丧地说。
“你几点钟回来?”我突然不想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