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的一天,律师行的同事聚会,选的餐厅正好在少凡的公寓附近,散场后我过去找他。
他的桌子上摆了一个装有他肖像素描的相框。
“哪来的?”我问他。
“有人送的。”他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
我把相框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画得很细致很逼真,尤其是略带忧郁的眼神,那是很难捕捉到的一种神情。
“是个女孩子吗?”
“嗯。”他在书架前翻一本杂志。
“她是谁?”我追问。
“何青青,是漫画社的社员。”
“她为什么要送你一幅肖像画?”
“她是学素描的。”
我突然觉得很委屈,我在苦苦地追问而他却并没有向我坦白的意思。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他明知道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却在迂回兜转。
“我走了。”我把那个相框重重地放回桌子上。
“我送你。”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车子停在我的公寓楼下。
“再见。”我说。
“小诺。”他叫我,“明天我们一起吃饭。”
我沉默着点点头。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我在律师行外面看见少凡的车子停在路边,这一次他没有失约。
“你想去哪里吃饭?”他问我。
“上次那家音乐餐厅。”
在餐厅里,我又见到了上次的红发少年。他还在拉上次的那一首曲子,只是对面的桌子是空的,不见了那个女孩。
“他失恋了。”我望着那个男孩的侧影幽幽地说。
“你怎么知道?”
“他的琴声很幽怨。”
“或者这本来就是个幽怨的曲子。”
“或许是吧。”我深吸了一口气。
“你似乎不开心。”
“今天做了一个离婚诉讼的笔录,很让人心烦。”
我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郁郁寡欢。
吃完饭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了,我和少凡站在餐厅门口避雨。雨越下越大看来没有要停的意思,少凡冒雨去停车场取车。
我刚刚准备上车,一个卷曲短发的女孩子冲过来抢先打开车门坐在了副座上。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我以为她认错了人。
“你坐后面吧!”少凡从里面帮我打开车门。
“幸好遇到你,雨太大了拦不到出租车。”那个女孩表情夸张地说。
少凡尴尬地笑笑。
“她是你女朋友吗?”她回头望了我一眼。
少凡点点头,发动了引擎。
她拧开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放一首乐坛新秀的歌,歌名叫《三个人的爱情》。
“这是我新近最喜欢的一首歌,林维扬唱的时候眼神很忧郁,我迷死他的那个眼神了。”她激动地叫起来,然后跟着哼唱起来。
我突然觉得她就是送给少凡肖像画的何青青。
我坐在后面望着他们的背影,好像他们才是一对情侣,而我是毫不相干的一个人。
“我现在想去美术学院门口的那家文具店买铅笔,只有那家店才有日本产的那种铅笔。”她对少凡说:“你在前面的路口左转弯。”
“我要下车。”我忍无可忍地大声说:“我不想在下大雨的晚上环游城市。”
“小诺。”少凡制止我。
“停车。”我大声喊。
少凡没有理我,车子继续前行,前面有一个路口,车子终于在红灯前停下来,我打开车门冲到雨中。
我在马路上奔跑,然后站在雨中号啕大哭,我的样子很丑陋,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随着眼泪喷涌而出。
回到家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站在镜子前面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狼狈不堪。
一个小时后少凡来了。
“你来干什么?”我问他。
“我不放心你。”
“她就是何青青,对吗?”我质问他。
他点点头。
“你们是不是经常见面?”
“没有。”
“你是不是喜欢她?”
“不是。”
“那她喜欢你吗?”
他摇头。
“不喜欢她会给你画画吗?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还要和她见面是不是?”我气急败坏地说。
“你不要无理取闹,这只是你的猜测。”
“我靠的是女人的直觉。”
“直觉是会出错的。”
他过来抱我,我挣脱开他的手,把沙发上的抱枕扔了一地。
“我不会再和她见面了。”他妥协下来,“去洗个澡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你爱不爱我?”我含泪问他。
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不过是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女人总是用眼泪来捍卫自己的爱情。
一个月后少凡的第二本漫画书正式上市,由于已经具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所以销售的情况很好。
玫丽执意要求少凡请客,少凡让我选一家餐厅,我把地点定在叫“格调”的音乐餐厅。我们当中虽然没有人会演奏一种乐器,但是我还是喜欢那里的氛围和格调。
晚上,玫丽和郑超结伴而来。玫丽穿了一条黑色紧身连衣裙,脚踩三寸高的高跟鞋。郑超穿了黑色的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裤,他们两个像是男女黑侠。
“你们两个很般配呢!”我对他们说。
“你和秦少凡也很般配啊!”玫丽笑嘻嘻地说。
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纯粹属于两种不同的风格。我穿了一条鹅黄色的修身连衣裙,少凡穿了一件白色细条纹的衬衫和浅蓝色的牛仔裤。
“为作家干杯!”郑超举起酒杯说。
“为作家干杯!”郑超举起酒杯说。
“为爱情干杯!”玫丽附和。
“为爱情干杯!”玫丽附和。
“友谊万岁!”我说。
“为不死的梦想干杯!”少凡说。
“我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一家健身俱乐部,每个周末可以和朋友们在酒吧里狂欢。”郑超兴致勃勃地说。
玫丽笑着打他,“那岂不是每个周末我都要独守空房?”
“一周一次都不行吗?”
“不行。”玫丽霸道地说。
“女人真麻烦。”郑超无奈地说。
“我的梦想是在海边拥有一套别墅,每天早上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日出,上午在私家游泳池里裸泳,下午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晚上和心爱的人躺在花园的草地上数星星。”玫丽陶醉地说。
“我不喜欢数星星。”郑超大叫。
我和少凡都跟着笑起来。
“他只能数到八,他只能数清楚自己的腹肌。”玫丽凑到我耳边说。
我忍不住趴到少凡的肩膀上窃笑。
“没有男人会喜欢数星星。”郑超被我们笑得一脸尴尬。
“那我可以找一位天文学家陪我。”玫丽不甘示弱。
“那我怎么办?”郑超装出一副可怜相。
“你可以充当我的私人救生员。”玫丽忍住笑说:“小诺,你的梦想呢?”
“我的梦想很俗气,我希望赚很多钱,然后买一屋子漂亮的衣服和鞋子。”
“穿给作家看吗?”玫丽一脸坏笑。
“你也可以看。”我逗她。
“作家介意吗?”玫丽故意问少凡。
少凡摇摇头。
“女人的梦想真可怕。”郑超呷了一口酒说:“女人的梦想就是要迷惑男人。”
“但是男人也甘愿被女人迷惑啊!”玫丽说。
“男人和女人迷惑彼此也被彼此迷惑。”我说。
“为了这个世界上既有男人又有女人干杯!”郑超举杯大声地说。
我们都被他的话逗得趴在桌子上笑个不停,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有创意的祝酒词。
邻座的一个男人走到钢琴前开始弹奏一首曲子,他的女伴用小提琴协奏,琴声悠扬穿过整间餐厅。
玫丽突然来了兴致,嚷嚷着要跳舞。餐厅并没有提供跳舞的场地,她拉着郑超在餐桌前的一小块空地上跳起了贴面舞。他们跟着琴声的节拍很缓慢地摆动着身体,拉小提琴的女人甚至转过身来为他们伴奏。
我把头靠在少凡的肩膀上看着那一对热舞中的恋人,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跟着音乐摆动,我已经有些微醉了。
“少凡!”我在他耳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嗯?”
“我还没有听你说过你的梦想。”
“我还没有想到。”少凡呷了一口酒,淡淡地说。
“你不开心吗?”我问他。
他摇头。
“我一直以为你的梦想是成为漫画家。”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我以为有很多人喜欢我的漫画就会很开心,但是短暂的开心过后仍旧是迷茫。”
“那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有时候我会很害怕,害怕改变又害怕一成不变。”
“其实我们一直都在改变,只不过我们自己没有察觉。”我说。
“可能是吧!”他又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我从领口里拿出“许愿之星”握在手心里,对少凡说:“你许个心愿吧!一定会实现的,很灵的。”
“你怎么知道?”
“是你告诉我的。”
少凡失笑,“我不知道要许什么愿。”
“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我说。
“一定要吗?”少凡无奈地问。
“是的。”我坚决地说。
少凡终于许了一个心愿,我一直用力把“许愿之星”握在手心里,我希望它会变得很亮很亮。
几分钟后我打开手心,一只萤火虫躺在我的手心里,闪闪发光。
“想知道我许的什么心愿吗?”
我摇摇头。
“说出来就不灵了。”
玫丽和郑超回到座位上。
“我想去舞厅跳舞。”玫丽意犹未尽地说。
见我和少凡都没反应,她又改口说:“下次好了,今天太晚了。”
少凡和郑超送我和玫丽回家,他们离开后,玫丽抱着我跳起了舞。
“我讨厌当别人的替身。”我大声抗议。
“抗议无效。”玫丽陶醉地拉着我在房间里转圈。
由于喝了酒的缘故,突然头晕站立不稳,我俩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起来。
“小诺,我希望将来我们可以同一天结婚,然后谁也不会因为独自留在这里而伤感。”玫丽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说。
“好啊!我们同一天出嫁。”我望着天花板说。
“其实我有一些担心。”玫丽说。
“为什么?”
“我不知道将来同我结婚的男人是不是郑超。”玫丽幽幽地说。
“他看上去很爱你。”我说。
“我是说我自己,当我确定他爱我的时候,我似乎觉得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爱他。爱情最激动人心的时候是一开始两个人的暧昧,一旦确定了关系便觉得意兴阑珊。有时候我会很害怕这辈子只跟这一个男人在一起。”
“如果你足够爱他就不会这样想。”
“在爱情里我有受虐倾向,我应该爱上一个我爱他多过他爱我的男人,这样我就会死心塌地的膜拜他一生。”
“那样会很痛苦。”我说。
“我喜欢这种悲壮的爱情。我看见电影里的女主角奋不顾身地为她爱的男人挡住子弹,然后死在那个男人怀里,我就会很激动。”玫丽眼神迷离地说。
“死亡并不浪漫。”我说。
“所以我只是想想,我也并没有一个可以让我为他挡住子弹的男朋友。”
“是啊!健身教练并不属于危险行业,你可以让郑超转行做保镖或者杀手。”我开玩笑地说。
“最好穿一身黑色的紧身皮衣,披着披风在月夜里飞檐走壁。”玫丽用双手在空中比划笑作一团。
“然后你做一个每天在家做饭等着英雄凯旋的贤淑女人。”我跟着附和。
“每天深夜,我看见窗户外有个帅气的男人的影子,就知道我的英雄回来了,然后打开窗户迎接他。”
我笑得直不起腰来,“为什么要走窗户?”
“这样会很刺激,感觉像是偷情。”玫丽坏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