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宫门前,燕国皇帝一身暗红色冕服站在青石御台之上。晨风吹卷起暗红的一角,翻起内里素白的衬衣。
“陛下!”福林赶忙上前欲要为其披上一件大氅,燕国皇帝摆摆手。
福林看着站在御台前的皇帝,眼里流露出心疼。陛下年少登基,如今还不到四十,白霜却早已染白了他额角的鬓发。
“福林,你说乐清长成什么样儿,是否和她母妃当年一样?”皇帝一双眼睛炯炯的盯着宫门外的宫道,期盼着问道。
一提到七公主的母妃苏婉,福林不禁一阵叹惜。那也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女子,连着几个孩子也命运多舛。
“七公主必定长得很好。”福林欠身答道,小心的拭去眼角的泪光。
都说死了娘的孩子没人疼,当年七公主虽然有惊无险活下命来,但到底还是被送出了宫,虽然当年是陛下下旨将七公主送出的宫,但福林知道,陛下心里是不愿的。这几年陛下没少为七公主的事操心,真是难为了陛下。
正想着,身侧小公公来报众妃嫔到了。福林唤回心神,对着陛下道:“皇后她们来了。”
“嗯!”墨敛淡淡的应了,眸光变得深邃,期许之色从脸上散去。
“杂家见过皇后。”福林给皇后打了礼。
“起来吧!”周媛抬手示意,对着墨敛屈身道:“臣妾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安。”
“臣妾给陛下请安,愿陛下金安。”皇后身侧的重妃嫔对着墨敛屈身问安。
“起来吧!”墨敛转身语气温柔的说道,走到皇后面前亲手扶起了她。
“七公主到!”这时就听宫门外宫巷内传来高声的通传之音。
听了通传,乐清深吸口气,提起自己的浅紫色裙摆,一脚跨过永福宫东门甬巷的红色宫门拦榻。出现在眼前的是四角朝天的巍巍宫殿,在那青石御台上站着的,正是她那七年没见的父皇和母后。
看着眼前的熟悉场景,心下一痛,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她缓缓低下头去,眸子里不多时涌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水光熠熠。莲足轻轻地踩过鹅暖石铺就的路面,朝着那七年未见的故人缓步行去。
乐清走到御台的青石台阶下,恭敬的请安:“儿臣见过父皇、母后。”说罢,跪倒在冰冷的广场凌霄石上:“原父皇长乐未央,母后长乐无极!”
看着跪倒在台阶下的紫色身影,墨敛心头一紧,眼睛中闪过一丝痛楚,暗淡了几分。
“起来吧!”墨敛淡淡的说着,声音里透出威严,眼睛却是紧紧的瞅着这个七年未见的女儿。
乐清在翠萍的搀扶下,缓缓的站起身来,抬眼打量着御台上的皇后。
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脸上未见一丝岁月的痕迹。正红色的凤服上五色丝线绣着地百鸟朝凤图,五彩瑰丽,裙底一圈金丝富贵牡丹,映着晨阳,流光溢彩。站在墨敛身侧,还是一如当年端庄华丽。
“呵,自己怎么给忘了,这位可是坐拥燕国后*宫,风华绝代、母仪天下的燕国皇后啊!”心里如此嘲讽一番,脸上却是越加恭顺谦和的暖人微笑。
墨敛身侧的皇后,也在打量这个七年未见的女儿。
只见墨乐清虽长高了不少,身形却显单薄。身上一身紫藤萝色交领短袄淡紫百褶裙,袄子上绣着粉色的双蝶舞春图,淡紫色的百褶裙底密密的绣着一圈五福纹络。小脸微白,眉目清秀,小小年纪就有了清丽的容貌,远远的那么一站,竟然有种出尘脱俗的气质。
“多年不见,这丫头倒是出落的水灵,身子瞧着病殃殃的,只是不知这性子?”周媛心里计较,美目流转。继而故作亲昵的向前走了几步,娇唤道:“快些起来,别跪着,地上凉!快上来,让母后好好瞧瞧。”
乐清羞涩的低头,脸上绯色一片。心里似乎犹豫着,明月上前来搀扶才定了心似得。步履款款上了青石御阶,对着皇后盈盈又拜:“母后!”
眼看乐清眸中水汽凝结的泪水,眼下就要滴落下来。周媛几步上前,扶着乐清,很是关切地说道:“本宫的心肝,在外吃苦了。”
好像为了回应皇后,乐清轻声咳嗽起来。那本来就显单薄的身形,就更显得弱不禁风了。
这一咳嗽,周媛更是关切的说道:“乐清我儿,可是路上受了寒,一会可要喊些太医仔细给瞧瞧,莫不要伤了身体底子。”
没等乐清回答,那一边惠贵嫔走过来柔声道:“陛下,外头凉,七公主的身子恐受不了,我们进殿里去吧!”
“郑芸说的是,我们进去吧。”墨敛对惠贵嫔投去赞许的一眼,转身向永福宫的侧殿永兴殿走去。
进了永兴殿,众人一一落座,乐清抬眼打量父皇的妃嫔们。
除了皇后,惠贵嫔,还有玉夫人,在场的就再没有位份高的妃嫔了。疯癫了的蓉贵姬没有来,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这燕宫还是和当初自己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一样的春花零落,想来这几年皇后的手段可是如她的容貌一般一点没变啊!
乐清心里恨意绵绵,脸上却丝毫也为显露出来。
皇后见乐清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人似得,开口笑问道:“七公主可是在外待久了,怎么刚回来就坐不习惯?”
乐清脸上一红,谨慎小心地回道:“不是的母后,只是,只是怎么不见我的四皇姐?”
皇后听了乐清的回答,心里安稳不少,看来这七公主还是如当年一般,弱不禁风,胆小怕事。
见皇后无意回答,玉夫人娇笑道:“你四皇姐这月底就要嫁人了,这会子应该在莲香殿学习为妇之道吧,你该给陛下皇后道贺才是呢!呵呵呵”
“啊!”乐清面露吃惊之色,试探性的问道:“不知父皇给四皇姐许的是哪一家?”她竟不知这个皇姐要嫁人了,不知父皇给她选了哪家?
皇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乐清,只见她神色带着吃惊,显然也是刚知道此事。小孩子一听到姐姐嫁人,大约都先想到嫁给谁,女儿家都是这样的心思。这样一想其脸上神色和缓不少。
惠贵嫔侧身对着乐清道:“你父皇给许的何家,何振峰。”
“何家,和她想的也不差,皇后到底没有选郑家,估计也是郑家不同意吧!何家大房何云天官至太尉,掌管全国军事,何云天的嫡长子何振峰和四皇姐年龄也配,皇后可是打得如意算盘。可是她,怎能让她称心如意了呢!”
乐清心思快转,闪着大眼无辜地道:“父皇,母后这是喜事,儿臣该给您们道贺才是!”说着真的行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和皇后跪下行了道贺之礼。
墨敛哈哈一笑道:“你这孩子!”心下很是宽慰,脸上的微笑倒是真的。
见皇帝脸上高兴,乐清寻思正好借此让自己去一趟来祥寺,也好查一查往事因果。
心中想好,乐清对着高台上坐着的帝王、帝后道:“父皇、母后,儿臣刚才听闻四皇姐近日将要婚嫁,儿臣还未来得及准备贺礼,不知儿臣能不能明日前往来祥寺为四皇姐祈福,儿臣还想为父皇母后祈福,以尽儿臣七年未尽之孝道,还望父皇母后成全。”说完俯身行了个大礼。
周媛看一眼墨敛,眼中带了笑意温柔的说道:“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到,本宫很是欣慰,你四皇姐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只是还有一事,七年前云海大师为你祈福,原该本宫带你一同前去还愿,可是眼下你四皇姐的婚事在即,本宫实在是脱不了身,可能要难为你自己去一趟了!”
听了皇后的话,乐清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却满是惶恐无措:“儿臣,儿臣惶恐。”
墨敛看着女儿惶恐的眼神,想到这女儿多年未养在身边,肯定在外吃了不少苦,才这般如惊弓之鸟。
墨敛心里一阵愧疚,端坐席上和蔼的说道:“你去祈福朕和你母后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难为你如此孝顺!既然还要还愿,你母后虽不能去,这皇家的礼节却也不能废了。你四皇姐出嫁前择个好日子,到时让福公公随你一同前去,你就以一品上公主的身份前往吧!”
“陛下,这不合礼制吧?”墨敛身侧的周媛反问道。
自己原本推脱不带七公主去还愿,就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分量。不想陛下竟以上公主身份代之,她的女儿四公主,直到指婚,才被待以上公主的身份。可眼下看陛下的神情,分明是对这个七公主心下有愧。这次还真是失策,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禁紧紧握住。
中央大殿上跪着的乐清娇弱的说道:“父皇!母后说的是,我……”脸上尽是惶恐不安。
“这没什么不合礼制的!”墨敛沉声说道,威严的声音让皇后心里抖了抖。
看到殿下的乐清被自己的声音吓的一颤,墨敛看着乐清的眼眸,严肃的说道:“你是燕国的公主,代表的是朕,是我们燕国皇家的脸面。这次你去来祥寺,不仅是为我们皇家祈福,更是为燕国的黎民百姓祈福,以祈求我燕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墨敛后几句说的情深,竟带了一丝期许。
“陛下!”知道再阻扰已经不行了,周媛收了心中的不忿,一脸关心的看着墨敛。
听出皇后的关心,墨敛这才侧头望了周媛一眼,轻轻一笑,握住了周媛伸过来的玉手。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这次乐清收了脸上的惶恐之色,干脆的应了,俯下身去将御座上琴瑟和谐的画面沉入心底。
墨敛坐在座上说道:“今日七公主回来,你们也见了,就先散了吧!”
“是!”众妃嫔起身,一一应道。
“皇后,七公主舟车劳顿,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吧。”墨敛对着旁边起身的皇后温柔地说道。
“那是自然,臣妾虽然很是想念乐清,可也知道她的身子从小就弱,休息要紧。”周媛听出墨敛的关切来,娇声说道。
“儿臣谢过母后!”乐清恭顺的又给周媛行了一礼。
周媛微笑着,离开了永兴殿。今日皇上的态度让她心里不虞,可时间还长。若是七公主听话还好,若是她有二心……摘下身前柳树上一片嫩柳叶儿,深深掐碎。
看着走出大殿的众位妃嫔,乐清心里清楚这些妃嫔并不真的关心自己这七年过得如何,她们关心的是她七年后的今天。她们在意的是父皇对自己的态度,她们想看到的是背负了“可乱天下!”的自己,今后将如何。
七公主回来的事,就这么轻轻的揭过,没有庆典,没有公告。与当年七公主离宫时的天下皆知,这一次就像石头落进了深潭,半个涟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