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菲菲是我高中时的一个学姐,很文静,人长得十分清秀。念书时,男生都会注意她,却不会轻易和她开玩笑或搭讪。女生并不特别讨厌她,却也不高兴接近她。她比我高一年级,是个林黛玉似的女生,体育总是不及格。男生私下谈论哪个女生最漂亮时,都会提到她。她是天然去雕饰的花,站在人群里静悄悄的,不张扬,却很引人注目。不过她性格比较冷漠,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所以虽然倾慕她的男生很多,却从未见她给出任何回应。
我和她以前并不相熟,仅仅是互相知道罢了。真正走的比较近的时候,是有一次在学校旁边的漫画书店。我买的第一部漫画是《美少女战士》,此后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收集完一整套,心心念念的《妖精国骑士》却补不齐了,那时买了十二册看完,跑了多家店打探后续,一直未果。恰好那天她也在店里,听见我跟店老板打听漫画书,便应了声说:“《妖精国骑士》不引进啦。”
没有网络的时代,许多消息需要口口相传。那时只知一共十八册,其余六册还没出,哪知数年后的新版本有五十四册。
“这套也不错,你看过吗?”她指了指书架上其中一册。
就这样,因为漫画的关系,我们两人在书店里聊了很多有关的话题。后来她给报纸投画稿,半年后在学生报上刊登,她还很开心地拿给我看,彼此都很欣赏对方。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已经是大学毕业之后了,同校的好友说听到了一些关于戴菲菲的风言风语。美女总是会伴着各种流言蜚语,所以我并未在意,只当是他人无聊而找出的谈资。
周四的晚上和朋友相约去了一间不错的寿司店,等餐的时候和朋友聊起了关于戴菲菲的流言,感叹美女门前是非多,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
如果说以前形容戴菲菲的漂亮是气质好,那么现在的她则是优雅精致,性感迷人。
她仍然很瘦,纤细、婀娜,浅色的套装,穿着细高跟鞋的双腿优雅地并拢,坐在她身前的男人拾起她鬓边的发丝轻吻,随后男人起身离开了餐厅。
我起初没认出是她,朋友一个劲儿地向我努嘴,我多看了几眼,才发现是她。
“她貌似是这个店的会员,我以前过来看到过几次。”朋友解释道。
“居然能碰上,真巧。”
晚上的寿司店里,只有三四桌客人。这家店开在闹市区幽静的一隅,附近的办公大楼过了下班时间后,这里就变成了一座空城,路上来往的车辆也不多。我们是特意挑了周四晚上,周末人会很多。
离开的男子大概四十左右,浓密的黑发鬓边有些许银丝,不过身材伟岸,气场很足,总体来说是个比较有魅力的中年男人。
戴菲菲目送男人离开,目光扫过我们时,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收起吃惊的表情,微笑着走来和我们打招呼:“真巧,在这里碰见你了,还记得我吗?”
我迅速调整好状态,笑道:“当然记得了,那个漫画一直没忘呢。”说着,赶忙招呼她坐下,而她也并不推辞,从容坐定。
此时服务生过来上餐,她说:“这里的鱼子酱寿司很不错,推荐你们试试。”
“有什么特别吗?”
“我们吃的大多出自圆鳍鱼、鲑鱼、白鲑,或是别的鱼类,真正的鱼子酱应该是鲟鱼卵,从俄罗斯或伊朗进口,就像黑色金子一样,很珍贵。”
“价格呢?”
我和朋友不约而同地看着她,她笑了起来,说:“国内也有,不比黑海、里海的鲟鱼差,也是很多国内西餐厅的货源。”她轻声和服务生说了几句,服务生迅速记下便走了。
我与朋友面面相觑,想来这里的寿司是不错的,但是我们的钱包肯定是要大出血了。
等餐的时间比较难熬,昔日友人突然出现,而且还是刚刚才议论过的,终究让人有点坐立不安。反观来看,戴菲菲反倒自然许多,貌似随意地开启话题,话语温柔,透出关心却不会八卦。
之后服务生将她点的寿司和其他食料端上。木板上摆着一排玲珑可爱的寿司,红与黑的鱼子酱,颗粒肥硕、饱满圆润、色泽透明,黑色鱼子酱的清亮闪烁,这就是顶级的鲟鱼鱼子酱,红色的是大马哈鱼鱼子酱。最好的吃法是直接入口,味道偏咸,细嚼之下口感细腻。
“经过轻微盐渍的鲟鱼在唇齿间带着隐约的新鲜海腥味,感受到极致鲜美的汁液在嘴里爆开,不怎么咸,回味却带点甜,余味无穷。”戴菲菲说时,舔了下指上落下的一粒鱼子酱,“我在日本念书时,每次发了薪水都要跑去店里犒劳自己一次,穷学生的一种自我鼓励吧。”
“鱼子酱是催情的吧?”朋友突然冒出一句。
戴菲菲笑了笑,眼神坦然柔和,说:“是的。很多食物都有催情的作用,譬如生蚝、芦笋、坚果、红酒、巧克力这些,男人最好吃虾、鱼、麦芽、海藻类、贝壳类,海鲜中有丰富的磷和锌。”
“磷和锌有什么用?”
“看过《欲望城市》吧?沙曼莎拿了一小杯麦芽汁给一个男人喝,能补充维生素E。磷、锌能增加性激素分泌物,生蚝含有高浓度锌,一个生蚝能满足男人一天的锌,鱼子酱富含皮肤需要的微量元素、蛋白质、氨基酸,对皮肤的滋润、细腻很有帮助,护肤系列中和鱼子酱有关的就不少。”
我迟疑地问:“那你刚才吃的是……”
戴菲菲马上明白我指的是什么,说:“他很喜欢这一类,每次出去吃饭,海鲜是必点项目,有鱼子酱就更好了。”
我还想问什么时,见朋友突然眉目低垂,便住了口。
戴菲菲看了看我,似乎已经明了我的疑惑。她的眼神闪着亮光,像木板上的黑色鱼子酱,楚楚迷人。
享受完美味的鱼子酱寿司之后,她招来服务生结账,我们提议分摊,因为不知道价格,感觉有些尴尬。她说会员卡能打折,她和店主是很好的朋友,享有朋友价:“我也很久没有和朋友出来吃饭了,除了公司聚餐,以前的同学一个都没有联系。”
“自从毕业后,我和你就没见过啦,你现在还好吗?”戴菲菲转向我说。
“还行,老样子。”
“我记得念书时看过你写的小说,现在还写吗?”
“偶尔,你当时还想当插画师呢。”
时光漫过时间与空间,某些片段的温暖浸入尘封的记忆深处。两个人都有些恍惚了,好像那些推心置腹的谈天发生在昨天。
我甚至想,若是早几年听说她的事,恐怕就会心怀偏见和误解。这个世界对女人的评价就是爱情与家庭的成功与否。戴菲菲说她没有结婚的打算,她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契约毫无意义,她反问我:“跟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睡一辈子,生孩子、养孩子,日复一日,连今后几十年的自己也看到了。不是只有男人恐婚,女人也一样,那些一头扎进婚姻城墙的女人从没有自由过,她们恐惧自由。我不了解她们,她们也不了解我。”
朋友一直沉默不语,忽然接了个电话说先走了。我想她大概是无法接受戴菲菲的这种价值观吧,毕竟女孩子多是恋爱大过天的。
我和戴菲菲一路走,一直没看到出租车,走去地铁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说起从前看过的漫画,彼此的生疏被拉近了,她问:“现在还追漫画?”
“不了,你呢,凑齐《妖精国骑士》了?”
“在日本的时候我找了很多店,买了一整套原版的带回来。他还对我说,我负责做妖精,他负责做骑士。”
这个“他”估计就是餐厅里先离开的那个中年男人,我附和地点头。
“我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你和他的事吗?”
“嗯。”
“听别人提起过……”我观察她是不是不高兴被人背后这么议论,抱歉地笑了笑。
她笑着问:“她们是怎么说的?”
“只说对方已经结婚了,其他的不知道。”
“我和他在一起很多年了,包括去日本留学,也是他鼓励我去的,当时他要在那儿工作一段时间。”
“可他怎么娶了别人呢?”
戴菲菲的目光黯淡了,问:“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很贱?”
“只有了解你和爱你的才有资格评价你,急于骂你的人是不想知道你说什么的。”
她往前走几步,又停下来,说:“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不能抛弃,因为她把一切都给了他,她知道我和他在日本时同居了,仍然每天电话、邮件等他,还突然跑来东京要他回去结婚。”
“那你的付出呢?”
“感情和责任是两回事,他是这么说的。他们决定结婚前,我和他已经不联系了,过了两年他跑来找我,他说他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已经和妻子分居了,准备离婚。他妻子知道他来找我后,大吵大闹怎么也不肯离婚。”
“他什么反应?”
“他住在公司,有时在我家,我一个人租房子。”
地铁里空荡荡的,仅有几个人等在站台上,我和她分乘不同的地铁,下了电梯就要分别,她轻轻拉了下我的胳膊,说:“我不是非要嫁给他不可,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当你挣脱恐惧去看一眼天空,你会后悔自己从前的渺小和懦弱。有个喜欢的男友确实很好,他很体贴,很会照顾我,我就是贪恋和他在一起时的美好,除此之外,我还是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