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希望他们快点分手!
从陌生变得熟悉,何其幸运。从熟悉变回陌生,这才是生活的艺术。
小棠看完《绝命毒师》后一直嚷着要做新墨西哥菜,她男友路易斯深受法国文化熏陶,对此不屑一顾。
路易斯来入场登记时什么证明资料都不带,连他公司在哪块区域也不知道,直接把他的法籍护照丢在桌上,对我说:“这还不能证明吗?”
我那时不知道他是小棠的男友,只能无奈地替他到处打电话问人,好不容易问到了,他还很不高兴,拿了入场证就走。
“你是怎么和他相处下来的啊?”我对此简直难以想象。
“妮娜介绍我认识的。”她想了想,又说:“当时我刚和男友分了,就先谈着呗。”
妮娜和我曾见过一面,聚会上她和男友阿晋坐在另一桌。
“以前隔壁班的妮娜?”
“真是她呢,阿晋竟然跟她在一起。”
“有什么不好吗?”
“她很……很‘作’的。”
妮娜留着垂肩的直发,束了一撮头发,用小巧的发夹固定,穿碎花长裙,跟阿晋说话时俯在他耳旁轻声细语。听说她是学舞蹈的,毕业后在广告公司工作。阿晋是理科生,阳光、朝气、眼神清澈的大男孩。
“路易斯和妮娜才是一对啊!”我说。
小棠听了只是笑,说:“两人每天一个说舞蹈,一个说艺术文化。而且,妮娜会轻声轻气地说话,路易斯能在气势上胜过她。”
对于没有安全感的人来说,爱是一种需要不断被证明的过程。
阿晋的父母在他年幼时就离婚了,年少时他性格孤傲自负,成绩很优秀,还是文理双优,喜欢他的女生很多。
我和阿晋曾是同学,但完全不了解他,班级里一部分人和另一部分人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很多年以后还记得这个人,记忆却少得可怜。在我看来,阿晋自负到难以接近,小棠则说:“他是个很好的人,交错了女朋友而已。”
晚上路易斯要来小棠家见她爸妈,她一早去买了条猪腿,打算做红辣椒烤猪腿,她特别喜欢吃辣,在小臼里捣碎了十几条红辣椒。在成都时,她专挑私人餐馆吃饭,别人辣得直灌冷水,她却吃得津津有味。
“为什么单单选这个?”
“法式餐肥、浓、鲜、嫩,偏爱酸、甜、咸味,很少吃辣的,路易斯说想尝尝看。”
我仔细地看了看红辣椒的数量,心想路易斯被辣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一定很亲切。
小棠在红辣椒中加入了大蒜、盐、新鲜香菜和鼠尾草粉末,用小刀在猪腿上挖了将近十个洞,将做好的辣椒糊塞入填满,挖出的肉贴在周围,每隔一段时间刷一遍烤盘中的油。
自从和路易斯交往后,小棠开始注重自身的打扮了。她以前常淘一堆衣服、鞋子、化妆品回家,出门时依然找不到合适的搭配。路易斯给她灌输了不少时尚的观念,现在她的衣柜减轻了很多负担,不需要的扔了大半。相比从前,她有了很大的改变。路易斯是个难缠、不客气的客户,在小棠的心目中则是个完美的男友。
我见天色阴沉,便想告辞先走。
此时电话忽然响了起来,路易斯在机场,飞机航班延误,他说赶不及来吃晚饭了。小棠抓着电话说:“我爸妈一会儿就来了,怎么办?”
“改天好吗?几点起飞现在还不知道,我不能让你们一直等着。”
小棠为了今天的晚餐花费了很多心思,这个时候情况有变,她有着无尽的沮丧,可在路易斯面前她极力装作没事,笑着说没关系。
“你要不要通知你爸妈?”我见她沉闷地挂上电话,如果她爸妈一会儿来了,再一番盘问,更让她心烦了。
“上次也是这样。”小棠忽然说。
“他还没想好见家长?”
“上次他说要替朋友去看一幅画,整整晚了一个星期才回来。这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说了。”
“看什么画?他的工作和画好像没什么关系。”
“他出生在法国,骨子里深受熏陶。譬如,聊吃什么没问题,天下大同,他说法国人在聊天时很喜欢聊艺术方面的,你喜欢看什么书?你听什么音乐?你喜欢哪个画家?开口闭口说股票、房子、车子非常不礼貌。他替朋友去看画作《林妖的舞蹈》,他朋友很喜欢画家柯罗的画作,他也是。”
小棠打电话给她爸妈说完后,情绪很低落,满满一桌的菜,光烤猪腿就占了一大块地方,她切了一部分让我带回去,我闻了下,辣味合着烤肉的香味,虽然肚子不饿,却还是食指大动。
她家楼下离公车站有段距离,出租车也开不进来。我一边走一边看天色,担心手上的烤猪腿被雨水泡了,此时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嗨,你怎么在这儿?”对方突然问。
我抬头一看,穿着白衬衫的阿晋手上拿着一堆资料,戴着黑框眼镜,一脸书卷气,就像刚从图书馆复习完的学生。
毕业后,我见过他几次,通常也就招呼一声,本来也不熟,便没有刻意多做停留。
我想起小棠说他人很好,她难得这么正面评价别人,对阿晋,我似乎有了重新的认识,我说:“真巧,竟然遇见你了。”
他立刻笑了起来,眼睛清澈如从前,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小棠家。”我拎起手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食品袋给他看,“她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我有口福了。”
“这是什么?”他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红辣椒烤猪腿,你喜欢吃辣吗?”
“喜欢啊!”他笑得很开心,说,“妮娜不喜欢,她只吃鲜嫩又不长脸的食物。”
听到“不长脸”我愣了一下,笑着说:“你怎么在这儿?”
“妮娜出差时把重要的资料落下了,我想办法给她寄快件过去。”
走去车站的路上,他说:“这儿的公车很少,等上半小时是常有的事,搭出租穿过前面那条路,离地铁站越近才越有可能拦到车。”
“你真是细心。”我放弃搭乘公车的念头,一路向地铁站去,忽然想为什么小棠说他交错了女朋友。接连几个妮娜打来的电话,一遍遍问他资料有没有拿到,会不会落下哪份,他仔细地跟她一份份核对,一边安慰她不要紧张,快件隔天就能到,会赶在她开会前抵达,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现在的他和曾经那个有点儿孤傲的男孩判若两人,我忍不住感叹:“真难想象,你会这么哄女孩子,从前你甚至都不大高兴和女生说话,成绩很棒,表情很冷,女生不太敢接近你。”
“在你看来我是这样的人?”阿晋笑了起来。
“还记得隔壁班有个女生写情书给你吧?你不是交到老师那里去了?”那件事在当时非常轰动,女生们一致认为他不通人情,只有别班不知道情况的女生才会这么主动。
阿晋笑着摇头,说:“这事根本不是传的那样,我必须得解释一下,你还和我是一个班的,都误会成这样,哎……当时有人把纸条放在我桌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就在自修课上看了,没发觉老师正走过来,被逮了。这事传到后来就变成像你说的那样,居然是我去交给老师,害得那女生的班主任当众教育她。”
“可是当时大家都觉得你会这样做啊。”
“为什么?”
“你看起来……呃,自视甚高,不通人情世故,很难接近——”我看他是不是会生气,只见他清澈的眼神黯淡了。我忙说:“只是当时,那时才多大,现在的你已经不一样啦。”
“我不是……当时我不知道怎么跟女生相处,我……”阿晋停顿了下,没再说下去,妮娜的电话又来了,在电话里絮絮地说紧张开会的事,阿晋一边安慰她,又讲了很多笑话逗她。
我看地铁站快到了,走了一路一辆出租车也没看见,天气不好更难打车。我做了个手势要先走,阿晋讲完了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妮娜很容易紧张,她一直想做个舞蹈演员,每次上台表演前心理压力都非常大。现在她是客户代表,担心无法给客户留下好印象,上次她去法国出差,紧张得差点把护照弄丢了,好不容易找回时错过了航班。我们本打算出去旅行,我和她都请好了假,结果她晚回了几天。”
“晚了一个星期?”我忽然问。
阿晋一怔,想了想说:“好像是吧,反正赶不上旅行了,我当时手上工作也特别多,就跟她说难得去一次,多玩几天再回来吧。”
“她喜欢画作?”
“她好像提到过,柯罗?我不懂那些。”阿晋笑了笑,“妮娜很容易没有安全感,我能明白那种心情。”
阿晋在单亲家庭长大,当时班级里知道的人不少,妮娜的没有安全感或许让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他看似孤傲和难以接近,其实是缺乏安全感的外在诉求。
等地铁时,我和他是两个方向。听着远处地铁轰隆隆而来的声音,地铁进站前的风扑面而来,我真希望时间能停一停。
“要不是你当时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喜欢你的女生真不少。”
阿晋愣了愣,眼神中有笑意,说:“你那时也一样啊。”
地铁进站了,汹涌的人群瞬间吞没了一切相识的和不相识的。时间蚀心,追忆成了斑驳,像一把利刃,尘封一切似是而非的曾经。
阿晋和妮娜分手了,小棠通知我她的婚讯时顺便告诉我这件事,她说:“我和做她邻居那么多年,看一眼就知道阿晋不是她的对手。”
“她不就缺乏安全感吗?”
小棠微微笑,笑声从喉咙发出,再从鼻子哼出去:“没有安全感的是阿晋,妮娜还有别的安全感。”
“你是说……”
“她另有别人,确定下来就跟阿晋分手了。”
“什么?”
“我亲耳听到她对阿晋说:‘以后约会要提前通知,我要看日程表做安排。’不是我道德觉悟高,要看对什么人,阿晋不是那种男生,他很坦诚很实心眼儿,妮娜怎么忍心啊!”
半年后,小棠结婚了,穿着红色嫁衣拍照,不知是胭脂还是因为喜悦,她眼角红红的,她说婚后会跟路易斯去法国定居,婚礼也在那边举行。路易斯来自一个大家庭,加上他个性浪漫,筹备工作要费一番时间。
“他会不会以后整天跟你谈论艺术什么的?”
“别相信他,还不是一回家就倒在沙发上看球赛,连屁股都不想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