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在金家住下的第一个晚上,睡得安安稳稳,没不认床,没不踏实,直到外面院子里的鸡打起了鸣她才醒了过来。
金玉和福儿都比她起的早,早就下了床,这时候见她起了,金玉便拿了一套自个儿的衣裳过来给海棠换上。
金玉的身材比海棠略胖一些,这衣服穿上了海棠的身,显得稍有些大,用了腰带束了紧紧两圈才算好些。
金生娘亲瞧了瞧梳洗穿戴好的海棠,眯眼笑着,拉着她那细嫩的手就道:“好模样好模样,改明儿去镇里给你扯块布,再做两身合体的新衣。”
农家的习惯一日才食两餐,早一顿晚一顿。
海棠被金生娘亲带着到了桌边,指了指一张条凳:“往后你就坐这儿。”
福儿看着她嘻嘻笑道:“嫂子和大哥一起坐。”
正说着,外面金生挑着水回来了,福缘村只一条小河,村里人洗衣洗菜,生活用水都靠它,金生每日一早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挑上两木桶子满满的水回来。
昨晚上和娘亲争辩了大半宿,进了屋子,金生也只低着头,啥也没说,对着娘亲,仿佛是有些尴尬。
“大哥,快些来吃早饭了。”金玉朝他喊着。
“哦。”金生擦了擦手,过去要坐下。原本这八仙桌上他们一家四口一人坐一边儿,现在多了个海棠坐在他的身边,顿时感觉有些别扭不自在。
金生往一边挪了挪座,埋头啃起了玉米棒子。
进屋的时候他瞧了一眼海棠,她穿着一身旧粗布衣裳,乌黑的头发松松束在脑后,休息了一晚,面色要比昨儿见的红润许多,瞧着他时那如水的眸子仿佛是要沁到人心里去。金生不敢多看她,啃完了玉米又低下头急急吃着碗里的饭。
金生娘亲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暗自好笑,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他呀淳朴厚道,虽是个身板强壮的大男人,可一下子给他腾空变了个媳妇儿出来,一下子不适应不习惯,甚至还有些害羞,那也是意料中的事。
只是他这么一气猛吃,倒是把海棠怔住了,停下了筷子,只偏着头看身边的男人吃饭。
金生娘亲笑道:“又没人催你,你这么火上房似的赶着是要作甚?”
“吃完了……我还要回铁匠铺子里……”他仍是埋着头,努力扒着碗里的饭。
大概是吃得太急了,又也许是因为身边不时传来缕缕幽幽清香,金生的头越埋越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吃完,快些吃完……
“咳咳……咳咳……”一粒米饭呛进了喉咙,就像细细的小爪子挠着他的气管一般,止不住便咳了起来。
一只柔柔的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起来,他一侧头,见着一旁的海棠正看着他,嘴角漾起一个柔柔的微笑来:“你慢点儿。”
福儿这个鬼灵精见状便斟了一碗水过去,也说:“大哥你慢点儿,瞧你,脸都咳红了。”
是红了,不仅红了,还火辣辣得烧得厉害。
金生好不容易缓了下来,看了海棠一眼,说:“多谢了。”
他就跟逃难似的匆匆离了家往铁匠铺子里去了,不知为什么,今儿见了海棠他的心咚咚就跳得跟打鼓似的,好像就要从喉咙里跃出来一般。
不禁有些后悔昨儿将海棠背了回来,这往后的日子朝夕相对,难不成每日里都是这般吗?
金生娘亲瞧着儿子的背影,抿了抿嘴角笑出了声来。金玉不解,问道:“娘,您笑什么?”
她莫可名测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起身笑叹道:“我这傻儿子啊,看起来是要开窍喽!”
今儿个,金生娘亲不下田,农活都交给了金玉,她带着海棠要往村东的瞎眼婆子那儿去。
这瞎眼婆子在福缘村里可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她那一手摸骨的本事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原本是传男不传女,只可惜到了她这一辈儿上就只这一个女孩儿了,她爹爹怕这家传手艺就这么失传,还是传了给她,原指望她能嫁个好相公,生个娃儿再继续往下传的。可偏偏年轻的时候,这双眼睛不知怎么就瞎了,这一来她的姻缘算是断了,就独自一人住在这村东的草屋里。
可说来也奇怪,她自打眼睛瞎了之后,摸骨算命的本事竟是要比祖上几辈都强了起来,算一个一个准。
她说那杀猪张家的媳妇儿是个天生旺夫命,没两年便生下了两个大胖小子,后来机缘巧合,这张家的猪不知怎么就被县镇里的大老爷看上了,从此往后他这生猪生意越做越好,如今已是福缘村一富了。
还有那在病榻上呆了好两年的蒋家大爷,六十多岁的年纪了,时不时就看着好像是要咽气似的。家里棺材牌位抬进抬出几回了,好几次都是眼见快去鬼门关了又被牛头马面给牵了回来。家里的大儿子也找了瞎眼婆子去摸了骨,她说这老爷子命硬得很,还得再折腾两回,过了这劫数便就好了,能活到八十二呢!
可还真准,这老爷子又去鬼门关转悠了两次,莫名这病突然就好了,现如今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整日价就坐在自己屋门口,和左领右舍唠嗑呢!
自然也有命算得不好的,那福缘村一枝花香梅的娘亲也带着自家女儿来摸了骨。这瞎眼婆子摸了半日,摇摇头道:“不好。”
香梅娘急了,自家这女儿出落得标致大方,这村里前前后后可又有哪家姑娘比得?怎么就不好了?
当时瞎眼婆子对着香梅娘亲说了四句话:“心比天高,富贵难得,一步行错,步步皆错。”
香梅娘亲当即便拉着女儿回去了,还四处说这瞎眼婆子胡言乱语,根本就没算准她家宝贝女儿的命。
不过,命格这回事,有时还真是不得不信,都说富贵天注定,这人生来就是各不相同的。
命主富还是主贵,命中多灾还是多病,经她的手一摸,可便都出来了。
有人笑说,瞎眼婆子不知可曾摸过自己的骨,算过自己的命。
话传到她耳中,笑道:“我这一辈子泄露太多天机,那地府的阎王到我五十三时便会来收我了。”
如今她四十有八,若真如她所说,便还有五年的光景。
金生娘亲带着海棠过来,朝瞎眼婆子说:“大仙,今儿我带了个人来,你给摸摸骨吧。”
“你是那打铁家的金家婆子?”这瞎眼婆子耳朵好,但凡听人说过话便就记得他是谁了。
“大仙真是好耳力。”金生娘亲笑道。
“坐下吧。”
海棠并不知道她被带到这儿是做什么的,疑惑地看着金生娘亲,有些迟疑。
金生娘亲将她拉过去坐下道:“孩子别怕,这大仙呀是来给你摸骨的,瞧瞧你同咱们家金生是不是命格相合。”
瞎眼婆子笑道:“原来是未来儿媳妇呀,可要先恭喜你了。”
她瘦骨嶙峋的手掌摸上了海棠的手骨,接着便一节一节向上按去,从手臂摸到了肩上,再从肩胛摸到了颈骨,向上是海棠的头骨。
一边摸,这瞎眼婆子的口中不时便发出啧啧之声:“好命骨,好命骨啊。”
“真好?!”金生娘亲笑开了眉,赶忙问道。
“不止好,还很贵重。”
海棠被她身上按得又痒又麻,问道:“怎么个贵重法?”
“姑娘生在富贵人家,是家中幺女,只是自幼失恃,承蒙祖父怜爱,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金生娘亲听了,没想到海棠是这么个来历,微有些慌,小声问她:“她说得对不对?”
海棠摇了摇头:“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也不知她说的到底对不对。”
瞎眼婆子笑了笑说:“你大可放心,以前我摸过你们家金生的骨,那是鹏骨之相,若要说姻缘,和这姑娘可是再合也没有的了。她骨骼清奇,又有旺夫之命,夫妻命格甚好,和你们家金生那就是俗话说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了,你呀,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给你家儿子办喜事吧。”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金生娘亲拍掌喜道,拉起海棠又是左瞧右瞧,怎么看怎么欢喜,怎么看怎么高兴,越看就越坚定了她赶忙想要给儿子办了喜事的决心。
回去可真要给金家列祖列宗上柱高香啊,你们可听到了吗,这可是咱们金家万里无一的好媳妇儿啊!旺夫之命啊!
咱老金家穷苦了大半辈子,这回老天可算是开了眼了,竟就捡到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了,一定是你们在天之灵的庇佑啊!
一下子,金生娘亲喜极而泣,这又哭又笑的把海棠看得纳了闷。
“娘,你怎么哭了?”
“我的儿啊!”她一把将海棠搂在了怀里,“娘是高兴,是真高兴啊!”
为着瞎眼婆子的这几句话,金生娘亲今儿个连这摸骨金都多给了一些,一叠声地说着,“大仙,承你贵言,承你贵言!要是将来都应了,可一定再好好来孝敬您!”
瞎眼婆子笑了笑,心道:我这老婆子拢共就只五年可活了,也不知可等得到你家儿子富贵那日?只不过,这姑娘命虽是极好的,可生来却有劫,方要度了劫才能一生富贵美满。
这话她没说,一来说了徒增他人烦恼,二来这命里注定的事,躲不过逃不了。
一切,都要看他们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