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生一早去了铁匠铺子,火炉里的炭早就把火引旺了。
师傅老萧正拿着铁夹将刚煅烧好的毛坯拿出来,一瞧见金生便喊:“这今早儿怎么来得这般迟,赶紧过来帮把手的,这锄头、铁犁都是赶着要的。”
金生“哎”了一声,拿着大铁锤过来帮师傅制形,一直忙活了大半日。
金生力气大,每一锤抡上去都是铮铮作响,他的手臂上是紧实的肌肉,青筋勃现。
铁匠铺子里热,金生褪去了上衣,颗颗汗水附在上面,慢慢滑过他古铜色的肌肤,在这身强力壮的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阳刚的力量,少女路过瞧见这情景,免不了都要脸红心跳,低下头去。
那穿着淡黄衫子的姑娘在铁匠铺门外徘徊了一阵,终于还是微红着脸走了进来。
金生手里仿佛突然软了一下,这一下砸在上面的声音明显不对了路,他抬手擦了擦汗,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说:“香梅,你怎么来了?”
她一笑,脸上便泛起了两个甜甜的梨涡,就好像被风吹皱的池水一样,直漾得人心里荡起层层涟漪。
她笑是因为每一回金生瞧见她都是这么个傻傻愣愣的模样,仿佛看呆了眼一般,不光是他,就是村里其他的小伙子瞧见她时,十个里有九个也是这般的神情。
年轻的美貌姑娘往往都有这样的心情,见着别人为自己着迷,为自己犯傻迷糊,心里总是乐呵的。
“萧大叔,我娘让我来取前儿她说要打的铁锅。”
“哦,是香梅姑娘啊……”老萧年纪大了,对年轻貌美的姑娘并不感冒,只瞧了她一眼,便转身到后面去取那口铁锅了。
金生对着她站着,这时候整个人就好像僵住一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里还提着那个大铁锤,又不知该继续拿着呢还是放下的好。
瞧着他窘然的模样,香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暗道这傻小子还真是有趣。
“咚”,金生手里的铁锤掉了下来,差一点儿就要砸在自己脚上。香梅想着,虽说她知道金生喜欢自己,可大家同住一个村里,又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怎么今儿个就失态成这个样子了?
再一看,金生的目光朝着自己身后望去,香梅回过头,自己也便愣住了。
从小到大,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用了许多溢美之词来夸赞自己。
她十三岁的时候,模样儿刚刚长开,那时候她去山上放羊,到河边抓鱼,身后常常跟着人偷偷瞧她,后来也不知是谁给她封了这么一个“福缘村一枝花”的名号。
她生在村里长在村里,也只当这世上再没比自己好看了去的姑娘,今日见着那跟在脸上笑得开了花似的金生娘亲身后的女子,一颗心便向被丢进了湖里,不断沉下去,沉下去……
金生娘亲瞧见香梅也在这里,讪讪笑了笑说:“哟,香梅是来这儿取东西的吧,才刚我还去了你家找你娘亲唠嗑呢。”
“大娘去了我家?”
“可不是,”金生娘亲将身后的海棠拉了过来,故意让她站到香梅跟前说,“这不是咱们家金生就要娶媳妇儿了么,这怎么也该要跟乡里乡亲的说一声的,到时候办喜事可还不都指靠着大家一起帮把手的。”
金生脸色有些尴尬,咳了一嗓子想要打断娘亲的话头。
香梅瞅了瞅海棠,眼神不由有些黯淡,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什么叫人比人气死死人,她一向引以为豪的美貌站在穿着粗布衣裳的海棠跟前顿时失色不少。
她咬了咬下唇,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这姑娘面生的紧,好像不是咱们村里的人。”
“不是不是,”金生娘亲摇手笑道,“她呀是我那红山村里七舅老爷表外甥女家的姑娘,说起来小的时候就和咱金生定过了亲,如今她那家里人也都没了,可不就送过来要嫁人了么。”
金生在旁噎着嗓子瞪大了眼瞧她那春风满面的娘亲,这谎话可比真话说得还溜,还一点儿不带脸红的。
海棠也不反驳,站在边上,金生娘亲说什么她都是微微笑着。
香梅心中暗恼,还以为这金生对自己一向都是上心的,竟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一般没过门的娘子。
“那可要恭喜金生大哥了。”她扯了扯嘴角,明显言不由衷。
“同喜同喜,”金生娘亲笑道,“刚才听你娘也说了,香梅姑娘的亲事可不是也定了下来么,听说是那镇上开米铺的童老板呢,谁不知道那童老板家可是福得流油呢,往后香梅姑娘这日子那可定是过得不愁吃不愁穿,富贵滋润。”
香梅脸色沉了沉,正要答话,那边厢萧大叔已经将她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香梅姑娘,你家的铁锅。”
“这东西这么沉,我自个儿可怎么拿回去啊?”香梅故作踌躇地说着,眼神儿却看向金生。
金生娘亲可不吃这一套,心想这傻小子可还别真入了她的魔障,走上前去端起铁锅,“腾”的一声就塞到了香梅怀里:“这点儿算什么重呀,就几步路的事儿,我一个老婆子都拿得了,你年纪轻轻的,没什么问题!”
这福缘村里,若要论起来,金生娘亲的一张嘴那可算是一件神兵利器了,香梅一个小丫头哪里说得过她?手里端着沉沉的铁锅脸拉得老长,只好嘟着嘴扭头走了。
金生娘亲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小骚丫头,都要嫁人了,还跑来招惹别人,不要脸!”
海棠笑着揉了揉金生娘的背,问:“娘,为什么喊她小骚丫头?”
金生娘亲拉着海棠的手说:“儿啊,你道她是真的嫁人么,听起来风光,是镇上米铺的老板。哎呀,那个童老头儿都四十多的年纪了,做她爹还嫌老呢,家里还有一个娘子,三个妾室,她这是去给人做小的呢。”
这话明着是说给海棠听,实则是在告诉金生。
那萧大叔听了叹息道:“好好一个姑娘,这是造哪门子孽呀!”他看了看海棠,又朝金生娘亲问道,“大嫂子,刚才你说这丫头是你……”
“七舅老爷表外甥家的姑娘!”
“哦……”萧大叔呵呵笑着,“这姑娘模样儿好,金生,你可真有福气啊!”
晚上回了家,金生坐在屋子里,他家娘亲坐在对面将今儿带着海棠去摸骨算命的事儿都跟金生讲了,又说这姑娘看起来就是个面相好的,更何况无依无靠,既然早晚都是要娶媳妇儿的,难道真放着这天定的姻缘不要?
如今这村里前前后后也都已经知道了金生娘亲七舅姥爷表外甥家的闺女要和金生成亲的事儿,傍晚的时候,上门来道喜的就有几个,还有些关系好的,拉着金生娘便说这办喜事的时候要帮啥忙吱一声便是了。
他想着娘亲说的也有道理,只是顾忌着海棠那边,便问:“那海棠怎么说?她可答应嫁给我当妻子?”
“答应了啊。”金生娘亲眯着眼笑,“你要不信,我喊她过来咱们当面问。”
海棠正在金玉屋里边儿和金福拿草杆子编蚱蜢逗着玩儿,金福儿最喜欢玩这种东西,就教给海棠,没想到海棠学得真快,只是看了一遍,就全记住了,拿了草杆子很快就也编好了一个。
想起之前教金玉的时候,可是费了老半天功夫呢,福儿晃着头眨巴着眼睛瞧着海棠说:“嫂子,你不傻呀,还聪明的很呢!”
海棠笑了起来:“我本来就不傻呀。”
她只是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忘记了自己是谁,那些梦里模模糊糊的片段总是颤得她心惊,索性不再去想。
这深山里的小村落安静和美,她觉得呆在这儿很舒服。过去发生过什么,对她来说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金生娘亲喊她,海棠便去了那边屋子。
金生也在,海棠低了低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儿啊,今儿娘问你一句,你可乐意嫁给咱们金生当娘子?”
对面两道灼热的目光望着她,海棠的脸红了红,低低说:“好。”
金生娘亲笑得一脸得意,怎么样,我可说了吧,这姑娘可是自个儿愿意的,可没半点强迫的。
金生心里震了一震,想起刚才娘说的话来,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