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边儿,金生娘亲正黑着一张脸坐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口中无非是嘟囔着,前世造孽呀,怎么生了这么个冤家对头来和我作对呀,好不容易捡来个娘子,就又这么将到手的肥肉给送跑了呀。
金玉在一旁安慰着娘亲,替她顺气,小福儿倒是浑没在心,自顾自在院子里蹲在一旁看蚂蚁找食。
“娘亲,大哥背着嫂子回来了!”小福儿眼尖,抬了抬头就瞧见了不远处金生那壮实的身子正背着个人儿往回走,顿时便喊出了声。
“嚷嚷嚷嚷什么呀……”金生娘正心烦着,好没气儿地回了一句,旋即回过神来,跳起脚来跑到门前。
哎哟,她这儿子还不算太蠢,总算也没将这白捡的便宜给扔了。金生娘顿时喜笑颜开,眉梢梢笑得弯了起来,“快快快,把人背屋里去。”又转身冲着金玉吩咐道,“快打盆热水过来。”
海棠脸上的污泥被擦去了大半,那秀丽的面庞露了出来。金生娘走上前去,左右端详了片刻,心头简直乐开了花。原本只看着了这姑娘是个骨盆好的,却没想模样儿竟也生得这么俊俏,唇红齿白,一双乌溜的大眼珠顾盼生姿,那脸上的皮肤嫩得仿佛能掐的出水来。
这么一来,她就更欢喜了。这般样貌的姑娘,就是放福缘村里那也是一顶一的,她捅了捅站在一旁的儿子,笑道:“傻小子,娘说她是宝吧,你还不信。”
“娘,你别乱打主意了。我是瞧这姑娘无家可归太可怜了,才将她带回来的。你总不能忍心见着她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就被丢在那荒山野岭吧。”
“对对对,不忍心,不忍心的。”金生娘笑道,“带回来好,娘也没说不收留她。”
金生娘走到床边,那边厢金玉已经给打来了热水,放在了一边。
她绞了一把热帕子,给海棠将那脸上还没擦洗净的污泥都擦了个干干净净,她越是瞧着海棠的样貌心里就越是高兴,老是忍不住朝身后的金生啧啧赞着。
金玉站在一边,小声笑着对金生道:“大哥,看这样子,娘亲是认定了这个媳妇儿了。”
海棠被她擦洗的干干净净,脸上的毛孔一阵舒畅,竟也朝金生娘露出了个甜甜的微笑,喊道:“娘。”
“啪”,热手巾掉在了地下,金生娘喜极而泣,一把搂住海棠:“好姑娘,你刚才喊我什么?”
她刚才坐着,听着金生、金玉、金福都喊她娘,就也跟着一起喊了,还只道她就是叫娘的。
海棠笑了笑,红红的唇角向上勾去,又喊了一声:“娘。”
“哎……!”金生娘拖长了尾音欢喜地应道,将海棠又搂了起来,挑了挑眼角看着金生,那样子仿佛是在说,瞧瞧吧,这可是人家姑娘自个儿叫的,她可是心甘情愿做咱们金家的媳妇儿的!
海棠算是在金家住了下来。虽说在金生娘的眼里,海棠已经算是她的媳妇儿了,不过就算家里再贫寒,这该有的仪式也还是要办的。
挑个黄道吉日,吹吹打打,也总是要热闹一番的。
不过没办事儿前,他们两个还是该要分房睡的。
原本金玉屋子里,她和自己的小妹子福儿是挤一张床的。如今多了一个海棠,她们便要三个人睡一张床。
福儿可高兴了,大概是觉得多一个人可不就更加热闹了,穿着贴身小衣,卧在床头,双手托着下巴,瞧着正准备好好洗一洗身子的海棠直是咯咯笑个不停。
金玉准备好了热水,正要帮海棠沐浴,瞧着福儿那个傻笑的模样不由瞪了她一眼嗔道:“你这小丫头片子,笑啥呢。”
“嘻嘻,海棠嫂子长得可真是好看。二姐,我觉得她比咱们村里那一枝花,就是那个香梅长得还要标致。”
金玉解开了海棠盘起的发髻,如瀑的乌发散落下来,落在肩头上,瞧起来可真是水灵灵的一个美人。
别说是金生娘了,就是金玉见了也忍不住暗想,大哥可真是个有福的,这样的嫂子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金家定是祖宗保佑才会撞到这样的好事儿!
沐浴洗去了一身尘土的海棠换上了金玉的衣裳,同金玉、金福一同躺到了床上。
这床原先是两个人睡,现在多了一个人,顿时变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海棠睡在最里头,边上是金福这个小丫头。
她身上似乎自带着一股淡淡香气,如今躺下了更是缕缕不绝地钻到了金福和金玉的鼻子里头。
金福使劲嗦嗦鼻子嗅了嗅,朝海棠那头靠了靠,倚在她肩上问:“嫂子,你是从哪儿来的,怎么身上这么香?”
从哪儿来的?
海棠睁了睁眼,摇摇头,一片茫然。
她的脑海里好像是一片的空白,想要努力去记起些什么,可就像一个撞进了迷雾丛林的人一般,什么也寻不着,找不见。
除了迷迷糊糊知道自己叫海棠之外,其他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大片大片的白。
偶尔也会有一些零碎的画面撞进脑海,可那都是什么呢?
黑压压的城墙,火烧云一般火红的旗帜,箭矢……
她闭起眼睛,想要将这些片段画面重新拼接起来,可是越想头便越是疼得厉害。
到最后也是徒劳无功,侧了侧身,她听到身边金玉和金福此起彼伏的轻鼾,自己也拉了拉被子,沉沉睡去。
那边厢,金生的屋子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拉锯战。
一边是软硬兼施,试图说服金生的娘亲,另一边是抵死不从,半点不肯乱占人家姑娘便宜的好铁匠。
“娘,您别再说了。她是个人可不是件东西,不是您说您捡来了那就是自个儿的了,我知道您是想我讨个儿媳妇儿,可就这么把人家娶进门,孩儿万万不答应。”
金生娘瞥眼瞧了瞧他,手指头戳着儿子的脑门气道:“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你不记得前两年你爹病死的时候说了什么的,他心里唯一惦念的可不就是要你给咱们老金家赶不紧儿的生个孩子么?”
“那也不能就这么办。”金生还是犟着脾气,“再说了,人家姑娘也未必愿意,到时候难不成您还要我霸王硬上弓?”
金生娘呵呵笑了起来:“什么不愿意呀,她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姑娘,咱们好心收留她,那也总该要报答一番吧。这怎么报答呢,她这身无长物的,自然就得以身相许了。而且,你也听见了,她都开口喊我娘了,这哪是不愿意啊,那心里头巴巴的可比你乐意多了!”
金生知道娘亲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别过头不去理她。
“孩儿,娘知道从前你喜欢那个香梅,她模样儿是生得不错,可那姑娘瞧不上咱们是个打铁的,眼睛长在脑门心上,哪里有正眼瞧过你呀?你不知道,我可听那香梅的娘说过,往后他们家那闺女是要嫁到镇上去的,可不会留在这穷山沟沟里,你还牵记着作甚?再说,要是论样貌,这海棠可比香梅都强了去了,你可别被云遮了眼睛,瞧不清啊。”
香梅是福缘村里最美的姑娘,小的时候,香梅上山放羊,金生跟着爹爹在山下打铁,他常常能听到山上悠扬的歌声,在山头天际一阵阵荡开,缭绕不绝。
那个时候起,金生就被吸引住了,觉得香梅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只可惜,人家是仙女儿,他却只是个普通的打铁小子。
村里面喜欢香梅的人多了去了,可是她一个也看不上,总说将来要到镇里去,到大户人家的家里,可不愿再窝在这山窝窝里了。
可是金生还是喜欢香梅,说不上什么缘由,就因为自个儿打小就喜欢上了她,便就不该这么放弃。
他娘亲说他是个死心眼儿的人,还真是一点都没错呢。
“儿啊,明儿我就带海棠到村东瞎眼婆子那儿去一趟,让她给摸摸这姑娘的命好不好,和你是不是相配。到时候再选个黄道吉日,就将喜事这么办了。”
“娘……”
“别再说了,”金生娘截住了他的话头,“这事儿啊,我可就替你做主了。”她站起身来捶了捶腰,“哎哟,虽然今儿个折腾得我这老腰就快断了似的,不过啊,值!”
金生无奈摇了摇头,跳上床蒙起被子就睡。
可他哪里睡得着啊,这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一会儿想起香梅那甜的要将人的心窝子都化了的山歌声儿,一会儿想起爹爹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金家不能绝后啊,儿啊,开枝散叶可全靠你啦!”一会儿又想起香梅娘亲瞧见躲在树后正看着香梅的自己那冷嘲热讽,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模样,一会儿又想起了娘亲拉拔着他们兄妹三个艰苦过日子的情状来……
到最后,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海棠那一对望着他的乌溜大眼来。
难道,他真的就要依了母亲,娶一个连身份来历都不清楚的女人当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