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磊闻言看向李千落,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将敌人全部引入瓮中。他们几人制定了如此周详的计划,再辅以杀伤力极强的大阵,完全有能力将两名敌人干掉,刚才的表现已经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
李千落自然能够看出他的质疑,摇了摇头解释道:“时机不允许,先解决一个是一个。况且你的内力不足,若是两个一起,我怕会出差错,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在刚过城门的一瞬间,他便暗中示意徐磊准备阴人,这才有了刚才蛇墨中计的那一幕。
虽然阵纹的威力不是单纯的以范围大小定论,但是对于还未突破先天的徐磊来说,范围越小无疑越适合他的发挥。
李千落不想让徐磊冒险。
他要面对的这两人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天威暗卫从来都是杀人的好手,能够在没有任何伤亡的情况下把蛇墨给阴了,已经算是赚大了,徐磊他们都是能够共患难的好兄弟,李千落就更不希望看到他们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了。
“等一下你们不要出手,我自己来解决。你们有更重要的任务。”
李千落走到倒地的蛇墨跟前蹲下,盯着毫无动静的蛇墨,说道:“蛇教官,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嘿嘿嘿。”
一直在装死的蛇墨这才艰难的仰起脖子,脸上一片焦黑,倒是掩盖了几分狰狞的神色。
他定定的看着李千里,开口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蛇教官难道忘了?当初你可曾教导过,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身陷险境,我一直铭记于心。徐磊的阵纹虽然隐蔽,但是在激发的一瞬间也会造成灵气波动异常,以你的谨慎不可能没有察觉,如果你察觉之后还是选择入阵,那就说明你有足够的把握应付,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
李千落神情淡然,却在言语之间将冷静的头脑发挥到了极致:“蛇教官,我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蛇墨眼神闪烁,那让人心生寒意的阴冷却收敛了几分,莫名的勾起嘴角:“殿下已然具备了成为强者的品质,卑职深感欣慰。”
李千落深吸一口气,不去看他:“我时间不多,你的时间更少。”
“殿下既然对卑职了解得如此透彻,为何还对自己这么有把握?殿下须谨慎行事,自信过头可就变成自负了。”
“我对自己没什么把握。”
李千落瞥了一眼还在负隅顽抗的蛇墨,说道:“只是对我的同伴很有信心。”
“很好,很好。卑职的经验之谈,殿下不妨学习一下。”
蛇墨此刻没有显露出丝毫作为阶下囚的畏惧,倒更像是一名处变不惊的长者,俨然一副指导学生的口气说道:“从刚才的接触看,殿下这边有一名符师,一名阵纹师,一名弓箭手,殿下如此看重卑职,想必主要战力都上了场,那么除此之外的就都不足为虑了。”
“这个阵纹没有明显的杀伤力,最大的作用就是使入阵者行动延迟,而这一点为符师和弓箭手的攻击提供了极大的优势。如果不是被那名藏匿在暗处的弓箭手锁定,卑职有信心可以破阵而出甚至反杀布阵者。”
“如此一来,卑职就已经将殿下的三大主力牵制住了。卑职曾经和殿下讲述过团队合作的优势,殿下已经深谙其道,但是殿下不要忘了,卑职同样不是孤身一人。”
他看着李千落露出饱含深意的笑容,说道:“正巧卑职的那位同僚和殿下还有那么一些关系……”
“闭嘴!”
李千落怒而起身,俯视蛇墨,隐忍的说道:“除此之外,蛇教官就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吗?”
蛇墨不闪不避的对上李千落的视线,说道:“卑职从来没有留遗言的习惯。”
李千落厉声说道:“那你就去死吧。”
江凯突然出声喊道:“千落,来了!”
有人自城墙一跃而下,一掌压下。
李千落抬头,同样一掌迎上,两掌相接,内劲相拼,李千落一退再退,掌力弹开之时,已至数丈之外。
神秘人将手伸向蛇墨,一颗黑色的圆球射来,被他用手一接,轰然爆开,掌心一片焦灼。
蛇墨厉声喝止:“不要管我,不要忘记你的身份,继续执行任务,这是命令!”
神秘人犹豫之际,又是几颗黑溜溜的圆球扔过来,他抬掌一震,圆球隔空炸开,火光四射。在左彬彬尚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倏尔逼近,一手掐住他的咽喉,将其提离地面。
李千落赶至,挥臂隔开神秘人的手,左彬彬得以喘息,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江凯救走。
“虎啸!”
李千落一拳轰出,虎首凝而未发之际,神秘人一掌已至,连绵如海的内劲生生将威武的虎首压制在方寸之内,一刚一柔两种内劲相拼,霎时间罡风凌冽,脸上的肌肉都被这四窜的灵气牵引着鼓动起来。
李千落终究是落了下风,再度被逼退,却仍旧迎难而上:“双虎重叠劲!”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如同之前一样和神秘人强硬对拼,虚晃一招便摊开双臂,在神秘人诧异的目光中任由他的一掌印在自己的胸口,如断线风筝一般抛飞数丈之外。
护着左彬彬跟乐素福的江凯指尖捏住符纸,袖内乾坤蓄势待发。
维持着阵纹运行无法抽身的徐磊手臂暴起青筋。
而在此之前,一枝利箭破空而至,带着螺旋气劲射向神秘人,刚刚将李千落震飞的神秘人闪避的动作竟是慢了一拍,利箭从肩头划过,带起一道血花。
又是一道呼啸的破空声响起,神秘人伸手一抓,携着螺旋绞杀之势的利箭就这样被他拿在手中,用力一握,箭杆从中折断。
“都住手!”
李千落大喊一声,强撑着站起,丝丝血迹自鼻口处溢出,捂着胸口猛地咳嗽几下,滴滴鲜血洒落。
似乎是对着在场的众人解释:“这样,我会好受一些。”
接着,在一道道诧异的目光之中,他一步步走近神秘人,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李千落自出生以来,不跪天地只跪父母,除了师父之外,您是我跪的第一人。”
神秘人见状一惊,下意识的想要阻止,却在听到他的话语之后,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嘴唇几度张合,却又无声,最终只是低声劝道:“殿下,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当轻易跪他人。”
李千落肃然摇头,说道:“您当得起这一跪。”
继而又认真地问道:“请您告诉我,为什么?”
神秘人无语凝噎,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身不由己。”
李千落死死地咬着唇,眼圈泛红,突然叩头一拜。
“林公公的养育之恩,千落无以为报,请林公公受我三拜。”
“殿下……”
咚,咚,咚,三个响头,不知叩动谁人心弦。
将所有辛酸尽数吞入腹中,哽咽的声音下一刻变得坚毅:“即刻起,李千落与林诚再无任何牵连,生死由命。”
“好好好。”
林公公一连说出三个好字,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自古沙场无父子,殿下无需顾忌。”
“林公公看惯了千落练枪,但还未看过千落练剑吧。今夜,千落为林公公舞剑。”
李千落左手一挥,一把制式的百炼青钢剑现于手中,剑身逆着月光将他的脸映得惨白,凄凉一笑:“白云书院,李千落,请赐教。”
曾经,他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还对遥不可及的武道巅峰抱着十分憧憬,每每硬拽着林公公陪自己玩在同学之间十分流行的‘武者决斗’游戏,都要求林公公如此正式的开场,义正言辞的言明这是‘规矩’。
林公公深吸一口气将胸口的起伏压下,双手相执,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做了个长揖:“天威暗卫,林诚,请赐教。”
尖锐而清亮的嗓门一如往昔,李千落仿佛又看见了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公公在门口处翘首以盼,笑意盈盈的迎着那个由远及近的小小身影。
家?
多么熟悉却又陌生的字眼。
自懂事之日起,李千落就只在书本里接触过这个字,那时候的他不喜欢这个字,那是一种因为害怕而产生的排斥感。
渐渐地,当那个被白发老公公迎着护着的稚童个头开始拔高,五官轮廓变得分明,他开始恋上了这个字,那是一种因为温暖而产生的眷恋感。
他有了足够的知识,学会了独立思考,‘家’在他的心里有了定义,那是关于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的记忆。
一幕幕往昔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回放,手中的剑朝前刺出,充满着夕阳余晖的记忆就只剩下刀光剑影。
身随心动,剑随身舞,手中剑每一次挥出,便在心头上划出一道血痕,将连接内心深处的情丝一根一根的斩断,此刻的身影旋转,步伐连环,看似风度翩翩,却更似在刀尖上跳舞,心在滴血。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情丝三千丈,青钢挥断肠。
李千落所使之剑招是先生所授之剑招,名为西剑。
修习已久,却始终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今夜,他于心痛中执剑,于决绝中出剑,于断情中悟剑,挥剑斩情丝。
情丝愈少,悲痛愈盛,剑势愈发凌厉。
李千落持剑移向林公公的咽喉。
那一瞬间,犹如窒息般浑身发冷,手臂仿佛冻僵般失去知觉,连颤抖都做不到。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穿越了时间与空间,仿佛看见一朵血花于剑下绽放,那瞬间的灿烂辉煌竟是一种圣洁的美,凌驾于世间任何污浊,甚至让他兀然生出一种为之奉献出生命的欲望。
那一瞬间,他终于领悟到先生所说的话,这是杀人的剑法。
这是西剑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