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吞无视苏子漠的僵硬,径自道:“说起来,香香离开后不久,我就在大宅那边捡到了花花,它那么小那么伶俐,是怎么悄无声息闯进守卫森严的温家大宅来的?”
“我十八岁那年,也就是五年前——你不是说过,父母的那场车祸意外是在七年前,算算时间,如果想要报仇的话,恐怕并不是一朝一夕心血来潮的冲动吧。”
“你说不想复仇,可是过去七年里苏秦给过你的侮辱和伤害,是那么轻易就能忘却的吗?”
“苏子漠,你相不相信,你的父母,一定在天上看着你的一举一动——都说红颜祸水,他们要是知道你为了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消磨了斗志,又会作何感想?”
温吞的语气愈发尖洌,每个字都像尖刀一般割在他的心上。
“温吞。”苏子漠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没有松手,温吞却分明感觉到这怀抱,一分一分地冷下去。“我就是在你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
“你说得对,从意外发生的那一天起,报仇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紧紧压在我的心上。”
“连生命都好像瞬间失去了色彩。”
“那时的我一无所有,如果不依附于别人,下场只能和我爸妈一样。”
“你的爸爸真的很爱你,所以不惜用这种方式收买我,他所求的,不过要我许你一个平安的未来。”
“肇事司机虽然被你父亲抓到了,可你还是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常常一个人发呆、自言自语。”
“他很快就发现,原来你从香香离开以后,就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别人不在的时候,你常会跟幻觉里的香香交流沟通,其实她所反映出来的东西,都是你潜意识里的自己。”
“那时伯父总觉得你还太小,所以一直没有教我和你有所接触,他四处求医,想要替你治好这个病。”
“也不是没想过要告诉你真相,可是他只对你说过一次香香不在了,你就大哭大闹,之后又昏睡了整整三天。”
“他守了你三天,你醒过来却对着空气说,还好香香你还在。”
“从那以后,伯父再不敢用这个事情来刺激你。你每晚睡前服用的维他命,其实是治疗病症的药物。”
“你自己有多少次是从噩梦中将自己喊醒的,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伯父总算觉得时机成熟,这才在五年以后的今天,叫我光明正大地入主温氏。”
“花花是我找来的,想着如果有它陪你,可能你不会那么寂寞。”
这一天晚上,苏子漠说了很多话,温吞明明觉得困乏,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背对着苏子漠,还保持着窝在他怀里的姿势。
“所以剩下的话由我来说。”苏子漠清了清嗓音,“从和你遇见的第一面开始,我们之间就注定了这种利用被利用的关系。我需要温氏的资金支持,而你,你的父亲需要一个男人,代替他来继续保护你。”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人生并不能重来一次。”他苦笑一声,“况且即使重来,我也没有把握会在当时就不做那样的选择。”
“温柔对我向来颇多微词,她虽然不清楚这些内幕,却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我和你相处时,总不能剔除那些纷乱的往事,即使不说,她也必定有所察觉。”
“一个男人真心爱着他的女人,所表露出来的内心世界,绝不是我的这幅模样。”
“你为了香香才变成如今这样,温柔心里不说,也觉得愧对于你。”
“现在又出了温沉的事情,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温吞,你总觉得家人不够爱你,但即使作为一个外人,除了温沉,家里其他的人,都一定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爱着你。”
苏子漠思绪混乱,自己也不清楚絮絮地说了多久的话,等他终于停下来时,温吞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所以温吞,即使不出这样的事情,我也绝不会再教你难过失望了,你放心,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绝不会叫温氏落在别人的手里。”
温吞紧闭着眼睛,有小小的泪珠顺着额角倏忽滑落。
想不到第二天有更令人无法承受的事件接踵而至。
温吞早上醒来时,苏子漠已经离开,门外嘈杂的吵闹声令她终于清醒过来,正要出去一看究竟,手机铃声催命一般响了起来。
是苏子漠的声音:“温吞,你有没有出门?”
“没有。”温吞低低应了一声。
“听我说,温吞,现在有大批的记者在我公寓外面,不管是谁敲门,你都一律不要开门,知道吗?”苏子漠的声音略微有些急促。
“……出什么事情了?”温吞心里渐渐升起不祥的预感来。
“温吞你不要急,这可能是温沉的缓兵之计,他放出消息来,说你父亲心脏病发,已经将温氏企业的所有权全数交还给他了。”
温吞一个措手不及,咕咚一声坐在了地上。
“温吞,你听我说,记者们只是想要从我这里套取到最新的消息,只要你不开门,他们很快就会离开的——冰箱里有很多食物,我回不去的这段时间里,你先在家里好好休息,千万、千万不要出门,记得吗?”
温吞清了清嗓子,艰难地答应下来。
复式公寓的结构很是复杂,温吞即使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还真的没有认真看过房间布局。
厨房的双开门冰箱高大奢华,她打开大门,满目的食物晃得她几乎眼花。
苏子漠从来不在家里储存食物——所以这样大张旗鼓地储备了这么多粮食,是……一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温吞眨了眨眼睛,努力教自己平静下来。
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小区大门,密密麻麻的一片人群正在门口与保安奋力交涉,温吞看得心急,刷地一下拉上了厚实的窗帘。
屋子里见不到阳光,瞬间变得灰暗起来,温吞抱腿坐在厚实的小羊毛毯上,凉意顺着四肢缓缓将她冰冻。
温沉怎么能够这样狠,即使温如意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起码养了他这么多年!温吞不敢再想下去,她只恨自己懦弱无能,活了二十三个年头,竟然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门铃很快响起来,温吞拿枕头蒙着头待了足有十分钟,这门铃声却始终锲而不舍地一直响着。
她走到门前对着猫眼张望了一番,却意外发现是沈洺站在门外。
唔,苏子漠说不要叫她见记者,却没说不让见沈洺。。。
温吞迟疑都没有迟疑,迅速打开了大门。
沈洺一头栽了进来,毫不避嫌地捏了捏温吞的胖脸蛋:“我的小祖宗,可算给我开门了。”
温吞和他接触不多,却也不见外,勾了勾唇角笑笑说:“沈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沈洺拉住她的胳膊气喘吁吁:“先不坐了,我问你,想不想去见你的父亲?”
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有戴着口罩的小护士,推着推车骨碌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特别看护的病房门口站着几位彪形大汉,见护士经过,仔细检查了一番推车上的药物,又搜了护士的身,这才放她进屋。
温如意静静躺在病床上,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很多。
他哪里有什么心脏病,只是天天被强制输入镇静剂,长期处于半昏迷状态罢了。
小护士准备针管的手略微有些生疏,却在装好药物之后,迅速将针管中的液体推入了自己的大衣袖口内。
药效没有接上,又或者是父女天性,温如意悠悠醒转后的第一秒,立刻死死盯住了小护士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
温吞眨了眨眼睛,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
温如意却似乎早有预料到她回来,缓缓伸出手指来,指了指床下铁板。
温吞默默地矮下/身子,仔细辨认了一下温如意微张的口型。
她伸出手,轻轻攥了攥父亲的手掌,缓慢又坚定地顺着原路返回。
出去的时候照样要例行检查,保安人员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很快放开小护士叫她顺利离开。
一直到温吞麻木地走出医院大门,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
黑色轿车上坐着沈洺和温柔,两个人看到温吞出来,温柔最先按捺不住,急切地看向她问道:“老爷子说了什么没有?情况如何?”
温吞指尖有些发凉,半晌回过神来虚弱地笑笑:“爸爸没事,只是被注射了镇定剂,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我去的时候,他醒了几秒钟。”
“他说什么了?”沈洺适时发问。
温吞看着前方守卫森严的私人医院,神情有些恍惚:“他说……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