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后来有一次,我远远地看到辰骑车载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在法桐树下穿风而过。女孩子身上穿的玫瑰红的旗袍,是辰说过要买给我的。当着枫的面,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子流出来,我说枫,辰真的不爱我了,他再不会为我努力地工作了,我也没有机会,再等他回家吃饭了。我没有注意到枫的脸色,慢慢地变暗。事实上,我是从来没有注意过枫的,他只是我找来的一个道具,我想用他来换回辰对我的爱,却没有想到,最终让辰彻底远离了我。
那天我没有回去,我不知道辰一夜都没有睡,他第一次学会煮好了饭,温在炉子上等我回来。他像我以前那样,亮起灯,一次次地从窗口看楼下寂静的街道。这都是后来我在辰写来的信里知道的。他与我一样,借来一个陌生的女子,让我伤心,进而愤怒,与他争吵。
可是我们都选错了方式,都不知道,其实柔能克钢,挽救爱情的,只需像我们曾经做过的,手拉着手,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一样样的畅想,什么时候,我们能够把它们搬回我们爱的小屋。爱情不怕贫穷,亦不怕争吵,它只是怕年轻时的固执和骄傲,冷淡与疏离。再坚韧的爱情,也会被它们冷冷地粉碎掉。
再次相见,便是在那个喧闹的街头,辰送他的儿子去学校。而途经上海的我,突然间便想起那些与辰牵手走过的街道和店铺。坐在安静的咖啡馆里,看辰慢慢消失在人群中,他的肩头,已是足够地宽阔和坚韧,可以让一个爱他的女人,幸福地依靠。
而我,终究没有拦住辰,告诉他,其实我是多么感谢那场苦涩的爱情,它让辰从青涩的男孩成长为一个成熟懂爱的男人,亦让我这样一个不知道如何宽容呵护爱情的女孩,褪去了虚荣,丢掉了高傲,成长为一个知性又会感恩的女子。
珍重,凉生
我在认识凉生之前,是一个拿爱情来欺骗自己的小女子。我大学毕业,却在马克的一句话里,便很轻易地辞职回家,做日日等他回家的煮妇。40岁的马克,什么都能给我,却唯独不给我想要的自由。我生活的所有目的,不过是坐地铁跑遍整个上海,只为了买到马克喜欢的蟹肉的水饺馅,回来后慢慢地做给他吃,把每一个水饺的褶皱,都捏出悦目的花纹,这样马克在吃的时候,就不会那么仓促。我知道马克很忙,但我还是争分夺秒地从每一个细节里,与他抢时间,这样我才会极力地说服自己,我承受的所有的寂寞,只不过是为了能够爱他。
而凉生,便在这样的自欺里,走到我的身边。是在灯光转凉的地铁里。我素面朝天地夹在一大堆妆容细致入微的白领里,神情淡漠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廊柱。随意挽起的头发,在拥挤里,散开了,都不知道。是一旁的凉生,捡起束发的淡蓝色手绢,递给我,又很温柔地问道:为什么不上班?我在对面的车窗上,淡淡看着这个30岁的男子,短发,与马克不一样的温暖的眼睛,线条柔和的下巴,这是一个与我一样,生活简单的男人。看清了,这才侧头,斜斜望他一眼,道:为什么要上班呢?凉生笑:当然是为自己活得更快乐呵。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上班,不是为了悦人,而是单纯地悦己。亦是第一次觉出,冷漠的地铁里,原来也可以有凉生这样美好温情的男人。
我开始喜欢上坐7:30分的地铁。总有一个位置,是为我空着的。这样小小的温暖,让我的心里,日日充盈着欢喜。我坐在凉生的身旁,即便是彼此没有一句话,我也喜悦。我们的谈话,常常会被地铁里小男生的嘻笑淹没,也会有爱艺术的男孩,怀抱了吉他,高声地歌唱。人多的时候,我的裙子,会因此挤皱。但我的眼睛,却常常会将这些,一一地抹掉,只剩下凉生。
凉生的工作,和马克的一样,只不过,40岁的马克,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经理,而凉生,只是助理。但凉生并不像马克,拼命地赚钱,却连买一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凉生从来不加班,他总是在上班的时候,就将所有的工作做完,且做到最好。而后在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里,看书,写字,或是一条条的,踏访上海的弄堂。除了买菜,我已有两年,足不出户。是凉生的到来,让我看到,生活原来是如此地摇曳生姿。马克给我的所谓的幸福,在这样新鲜的徒步旅行里,一瞬间,便黯淡无光。
周末,是马克最忙的时候,他记得那些客户的生日,他给他们送大束的鲜花,在高档的酒店里,一个个地宴请他们,却唯独忘了给家中的我,一句应有的呵护和体贴。而凉生,他给了我缺失的一切。他带我去听黄浦江畔的钟声,看江上的船只,悠闲地来去。凉生教我在广场的石板上,写字,用大大的毛笔,蘸了水,在方正的石块上,写读书时背诵的诗词。秋天的风吹过,字很快地没了痕迹,但我的心里,却终于不再平静。
是在有一天的地铁里,凉生到站,我站在门口,看他穿过重重的人群,背影坚毅,脚步执着,我突然地哭了。我想这样好的凉生,为什么上天偏要这么迟地,才将他送到我的身边,而且,这样的离去,是不是永远都不再回来?我在地铁要开动的那一刻,拼命地跳下来,高喊着凉生。而凉生,亦很快地转身,飞奔过来,紧紧地将我拥住。那是我们第一次相拥,但我和凉生,却知道,我们需要,在以后的日子里,永远这样相依相守。
我开始给马克提及工作的事,我说,马克,我需要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守着一栋房子,一日日百无聊赖地过下去。马克很惊讶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为——什——么?!还有哪个女人,能像你这样幸福?我鼓足了勇气,大声地反驳他:你难道不觉的,一辈子都活在笼中的鸟,是种悲哀吗?你是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马克,你忘了,生活不只是需要吃饭就够的,我想要与别的女人一样,自食其力,不再依赖你的供养。
马克终于答应放手让我工作,但却只能在他下属的一个策划部,而且,让他的秘书,每日接送我上下班;他说,这样,我的心,才不会变得太野。马克将我当成他私人的一件物品,我觉得不悦,但是能够像凉生那样,快乐地工作,其他所有的不快,又算的了什么呢?
周一的清晨,我被马克的秘书,接至一栋30层的大楼前,而后我乘电梯,到16层。跨出电梯的那一刻,我看到凉生,从对面的策划部里,走出来。彼此静静呆立了足足有十分钟,是凉生在来往的同事里,微笑着伸手过来,道:你好,恬安。我握着凉生的手,嘴角上扬,想神情淡定地回一句,你好,蓄积的眼泪,却还是哗地落下来。
每个人都知道,我是公司老总的妻子。但却只有我和凉生,才明白,我所有的努力,只不过是为了能够一步步地,从马克的身边走开,握住凉生的手。可是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么,我拼命地想要逃离马克,却是将凉生,一起拉到马克的视线里来?
没有男同事,与我随便地开玩笑,他们在我经过的时候,全都恭敬地点头向我问好。等我走过了,才会长长地舒一口气。似乎我的到来,将他们最后一点自由的空气,也给剥夺了,就像,我无意中剥夺了我和凉生,最温情的地铁时光。
只有在无人的走廊里,我和凉生,才会彼此深深对望上片刻,而后忧伤地走开去。凉生从来没有强迫过我,离开马克,可是他不知道,我却是需要他的压力,给予我勇敢出逃的勇气。如果,他肯丢掉这份工作,丢掉马克对他日益加深的信任和赏识,到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城市里去。
还是忍不住对他的思念,在周末来临的时候,我截住凉生,我说,凉生,我需要你。凉生叹气,走近一步,拨开我额前的头发,说,可是恬安,你会后悔的,这样的安稳和舒适,或许你逃离后,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拼命地想念。
我努力地摇头,把眼泪都摇下来了,才说出一句话:凉生,为什么你始终不肯给我们的爱情一份勇气?
那个周末,我和凉生坐在地铁里,紧握着彼此的手,什么也不说,似乎这样的时刻,都会很快地消失掉,再不回来。亦似乎,我们不到站,这份爱恋,也不会终结。可是,我们都清楚,是到下决心,丢掉或是守护住这份爱情的时候了。
马克几乎以命令的语气,让我参加月末他们高层的会议。马克盯着我的眼睛,在会上,一字一句地念完了公司,不,是他一个人对凉生的撤职决定。终于还是有人,发现了我和凉生的秘密。我坐在凉生的对面,看他在听完决定后,转身离去。我想要追出去,却被走过来的马克,无声又强横地,按住了双肩。
这样一段爱情,我以为,会给我和凉生,都带来美好,但却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戛然而止。凉生等着我逃离马克,逃离这样许多女子拼命想要的生活,而我,却悲哀地发现,我是那么地自私,至始至终,快乐的,只是我自己。我爱凉生,我要他幸福,而这唯一的办法,是我放手,任凉生,孤单地走出自己生命的地铁。
我换掉了手机号,将那个盛满了凉生短信的号码,丢在我认识凉生的地铁里。我在马克渐渐地淡忘掉凉生的一个午后,冷冷地提出了分手。马克几乎是叫嚣:恬安,离开我,你会后悔!你这个虚荣世俗的女人,你把自己最想要的物欲与荣耀,都丢掉了!有勇气,为什么当初不肯跟那个人走?!
我淡淡笑着,告诉马克,恬安是个虚荣的女子,在大学毕业后,为了贪图一世的安逸,嫁给同样世俗的马克;但是,那个被虚假爱情自欺着的女子,再不回来。我放手凉生,是不想让他活在对我的愧疚里,他终会明白,他没有将我带走,可是他给了我世上最珍贵的情感,那就是,他让我学会懂得爱情,懂得怎样才是,真正地怜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