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驿作为一处有着山溪之险的要冲,无论哪一家都必然会起觊觎之心。古来四战之地,难有久据之主,自白帝践祚弃守天南,山南诸侯为争夺这一座小城不知爆发过多少冲突。将军白发壮士死,城头变幻大王旗,几百年的拉锯下来,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钱粮兵力靡费无数却得不偿失,贵人们也有些倦怠,于是无数将士鲜血终究还是凝成了一纸盟约:白马驿及其方圆百里之地由炎宁王府、西陵镇守府、煌州都督府三家共管,三州于此驻军以千五百人为限,这便是“白马之盟”。
时至今日,白马驿北门外半里便是西陵府军营地,北门的守军也是镇守府的兵卒。煌州军据守的东门、嘉木军占据的西门南门也大致如此。真澈赶着马车到北门外时刚过未初,看着城外驰道上络绎不绝的驮队行人和两侧鳞次栉比的商号铺面,不禁感叹此地不愧是山南名邑,只这街面兴盛之象,怕是和西陵东市比也不遑多让了。
真澈是第一次到白马驿,云家姐妹南疆土著又闯荡了多年却是走的熟了,自真澈一进城便向他推荐这城中各处名胜趣处,刚开始真澈还听得认真,只是听她们说来说去却都是些酒楼食肆糕点铺子,转过念来便不再理她们了。云澜不死心还是一劲腻歪,云湘却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小气蛮子”便靠着厢壁闭目小憩去了。
依着云澜的指点,真澈驾车穿街过坊七拐八拐来到了探丸郎给的碰头之地——一处清幽僻静的寓店。面阔三间的客店院门楼上挂着横匾,黑底金字写着“蓬壶客栈”四字,青砖铺地石狮把门,黑帽白墙杨柳依依,只从外面看着倒也透着雍容之气。
真澈在清桐苑里见惯了幽园亭台画栋雕梁不以为意,从车上跳下的云家姐妹却颇感意外。云澜双手叉腰打量着客栈门脸朝真澈笑道:“真不愧是阔少啊,衣食住行处处讲究,这蓬壶园可是白马第一等的寓店,里边儿一杯茶都比外边的好酒贵,等闲人可住不起。听说这里有道黄芪炖乳鸽做的不错,一直都没机会尝,今日李少爷可得请客啊。”
“我才几个子儿啊,还炖乳鸽,自己把自己那两只乳鸽割下来炖了得了。”
一歪头娴熟的躲过砸过来的小石子儿,真澈一边将缰绳递给了迎上来的青衣小厮,一边问道:“近两日可有一位姓徐的佣兵首领入住贵店?”
那小厮闻言艰难的从云澜身上收回目光,笑着作了一个揖道:“好教公子知晓,这两天入住本店的客官,姓徐的也有两三个,却不知公子说的哪一位。”
“约莫三十七八的年纪,高鼻圆脸有些富态,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看着像是商行的掌柜。”
那小厮低头略一思忖,忽的一拍手,笑着问道:“敢问客官可是西陵来的李公子?”
真澈点点头:“正是。”
“这便是了,”那小厮喜道:“昨日有位姓徐的客官入住本店,曾嘱托说若有西陵来的李小郎君只管带去见他。只是他说李公子是单骑南来,不想公子却驾车带着侍女,小的这才一时没认出,恕罪恕罪。”
真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交代他将马车和后面的七八匹马安顿好,又嘱托他联系几家行商马贩好发卖云澜手中的那一堆战利品。这才带着云家姐妹随他进入院中。
这蓬壶客栈前院不大,却也有小桥流水怪柳奇松,绕过对门照壁,便看见坐北朝南的一座白墙黑瓦的三层楼阁,围墙上各色漏窗,户牖上雕花木棂,小楼不大却在细处着笔,处处透着股精巧雅致。三人随小厮进了楼,不一会儿来到一间厅堂外,那小厮敲门通禀后,便听得里边传来一句男声:“可是李郎君到了?快请进。”
真澈推门而入环顾室内,却见屋中或坐或立有七个人,居中起身迎过来的正是西陵归义坊酱鸭铺的徐掌柜。他朝真澈拱手笑道:“李郎可是来的迟了啊,一路可还平安?”
“托徐先生洪福,倒也……有惊无险吧。”
“噢?着了一个‘惊’字,想来李郎这几日必是有奇遇啊。”徐掌柜看了看真澈身后的云家姐妹还未说话,旁边却传来一句略带鄙夷的讶然之语:“闯南荒还带着侍女?这是哪家的少爷?”
真澈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抬眼望去,却见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年轻人正斜靠在一张椅子上,轻浮的目光在云澜身上上下扫视。他强压下陡然升起的一丝火气,对徐掌柜道:“初来乍到,还未与诸位兄弟见礼,接下来便是要同舟共济的袍泽了,烦请先生引荐一下?”
“应有之意。”徐掌柜侧身伸手,正要向真澈介绍同来的几位兄弟,却忽听得刚才那位年轻人又大声道:“哦,原来是江流宛的姘头呀,我说呢,这等姿色的小娘平日可是难得一见。”
说着他又朝低声介绍真澈的那位兄弟挤眉弄眼道:“要说这姓江的可真是大度,小相好的出来闯荡,还给派俩暖床的丫头跟着,真真儿是羡煞旁人。”
砰的一声爆响,一个青瓷花瓶在那年轻人坐的椅子上炸裂开来,大大小小的碎瓷片飞的到处都是。而在花瓶飞过来的同时,那年轻人一个侧翻闪到了一边。
“如果令尊令堂没教过你说人话,在下不介意替他们管教你一下。”真澈盯着那年轻人,眼神如寒冰,语气如霜雪:“再敢满嘴喷粪,我就让你以后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说完他朝徐掌柜拱手道:“在下旅途劳顿,想先行歇息一下,若无要事,晚些时候再来拜会徐先生。告辞。”也不待徐掌柜回礼,真澈转身就往门外走。
“慢着!”适才出言不逊的那年轻人叫住了真澈,不忿道:“谁允许你走了?”
“怎么?”真澈回过身来怒极反笑道:“我自来去却还要向谁请示不成?还是说,你皮松肉痒求教心切,铁了心要受一番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