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活人?
真澈停住脚步,凝神细听,那微弱的呼救声又一次传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又戒备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心翼翼的走进了眼前的猎妖师营地。
适才窥探营地惨状已是触目惊心,现在步入其中更是令人作呕,尽管已注意避开了地上的残尸,真澈脚上靴帮还是沾染了不少血迹。他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仔细搜寻,终于在一个帐篷边的几具尸体旁边,看到了那个背靠帐篷满身是血的幸存者。见到有人来,那人撑着一柄断剑想站起来,可挣扎了几下似是使不上力,一声呻吟又倒了下去。
真澈见状紧赶几步抢上前去扶他坐好,一手按上他的颈部经脉试他脉搏,一手从身后的皮囊里掏金创散、玉露丸等救急的成药,口中急道:
“别动!伤在何处?可还撑得住?”
“妖……妖兽……袭……可怖……妖兽……吃人……救命…………”
幸存者似乎被吓蒙了,也不回他的话,嘴中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而他这一开口,真澈却是一愣:这人竟是个女子!
男女有别,真澈手上局促了三分,可还是解下了这女猎妖师外面穿着的皮甲,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伤情。初见她浑身是血以为命不久矣,一番查验才发现除了臂上有一处像是刀剑所致的数寸创口外,其他地方倒也无大碍。身上大片的血污想来也应是沾染其他同伴的。
见她脉象平稳,周身也无明显的致命伤,真澈松了一口气:做佣兵这些年虽见惯生死,可能救得一命也算功德一件。山南人稀,少死一个总是好事。
他手上一番动作,似是不小心碰到了哪处隐伤,女猎妖师一声轻哼,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扭脸望了过来。摇动的火光下,遮在她侧颊的青丝滑落一边,看到她容貌的真澈顿时一愣神:好一个绝色佳人!
火光月色下,眼前女子玉颈颀长、脸颊温润,瑶鼻娇俏、点绛樱唇,最是那一双眸子明如月光清如秋水,让人一望便想深陷其中。跑南荒的女人自有一股英气在,此时她发髻散乱,黛眉微颦,脸上血污,反倒添了一份娇柔之态,越发显得楚楚动人。真澈经年混在清桐苑,阿宛容颜出挑自不必说,园中各色殊丽妍媚之姿也是见得惯了,连他都觉得美貌,那这女子就真是堪称国色了。
真澈心旌一时荡漾,心道这女子竟比阿宛还要俏上几分呢,想及此处却猛地一个激灵:伊正受伤落难时,自己不赶紧救助反倒偷觑起人家美色来,阿宛知道了保准一顿好打!暗道一声好险好险,惭愧惭愧。随即敛了心神,目不斜视的仔细处理起这女猎妖师的伤势。
检查了身体,给她伤口上了金创散,又往她嘴里塞了定神的丸药。真澈本打算把这女人扶到一边远离这血肉满地的修罗场,可她似乎惊吓过度浑身脱力站都站不住,便只得作罢。
可此地不可久留,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其他。打定了主意,真澈起身打了个唿哨召来远处的青骓,而后对那女猎妖师道: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子吃了定神药,精神似乎好了几分,冲真澈凄然一笑,低声道:
“多谢英雄相助,奴家姓林名月容,是煌州木樨院的猎妖师,只是……只是……”
那女子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同伴尸体,一低头,竟压着声音低泣起来,
“只是……今夜过后,这世上恐再也没有木樨院了……”
真澈见她梨花带雨伤心欲绝的模样,本想劝慰两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起:同袍尽数丧命独留自己侥幸逃生,这份哀痛自己如何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与其虚言安慰,倒不如先让她哭出来的好。
林月容凄容悲音,哀哀的哭了一场,直似那雨打杏花风摧樱云,听得真澈也是柔肠寸断心生怜意。许久,她才拭了拭眼角抬头哀声道:
“奴家一时难以自禁,叫恩公见笑了,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西陵李真澈,”
真澈一拱手,轻声宽言道:
“逢此大难,林姑娘万望节哀。我看此地不甚平靖,不如且随在下先行离开,待明日寻个落脚处安定下来,再寻人手收殓贵院诸英雄的遗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但凭恩公做主,只是……”
林月容似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却戛然而止,而后杏目圆瞪,神色惊恐,檀口微张,伸手指着真澈背后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真澈同时亦忽觉后脊发凉,忙带剑在手一个转身,却见隔着篝火,一头似豹无斑,白身金瞳,唇外三寸獠牙,臀后三条狮尾的异兽正盯着两人!如果不是那妖兽的口爪上沾满了血迹,这形貌真担得起威武两字。
什么鬼物?眼生啊!真澈接触过不少猎妖师,也看过《巫祁精怪图录》,更亲手斩杀过几头妖兽。可眼前这头卖相挺好的畜生却从未听过见过,但不管如何,能灭掉十余猎妖师,就不是死在自己剑下的那几只杂鱼能比的。
深山月夜好加餐啊!
间不容发!真澈右手横剑,左手往后一捞将林月容夹在腋下,口中唿哨不停,施展开“七步赶蝉”的精妙步法,几步窜到奔过来的青骓旁边,抬手将她推到了马背上,而后脚下腾空翻身上马,一手将林月容揽在怀中,一手一抖缰绳,
“驾!”
觉察出不对的青骓也顾不得一天没休息,背上还多了一个人,撒开四蹄卖力狂奔,眨眼就窜出去七八丈。
急着逃命,真澈却没有顾头不顾腚,山里的妖兽腾跃疾驰起来速度堪比千里良驹。从鞍侧取千机弩在手,真澈在马上转身回望,但见那妖兽依旧用金色的眸子盯着自己,却立在篝火边一动不动连声咆哮都没有。橘色火光下,那兽半身染了一层金,竟如立于神殿门侧的白玉雕一般,沉默着,诡异而神秘。
没有追上来!
真澈松了一口气,保住了自己的命还救得一位佳人,这等侠义之举能在阿宛跟前说半年。转过头来正欲宽慰瑟瑟发抖的怀中人几句,真澈却忽觉得臂上如野蜂叮了一般骤然一痛,胳膊随即失去了知觉,不过几个呼吸,他整个身子几乎都麻木了。
怀里的林月容抬起头来,正迎上真澈疑惑且愤怒的目光。月光下,那绝美的脸上再无一丝惶恐哀戚,取而代之的是诡异清冷。她依旧润泽的樱唇带着一丝讥诮的笑容,明如秋水的双眼如寒潭般深不可测。
“真是个侠肝义胆怜香惜玉的小郎君呢!”
美人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胸前画着圈,而后轻轻一点,真澈失去控制的身体如麻袋般扑通一声栽下马来。
月华如水,躺在冰冷山道上的李真澈望着璀璨星河,又惊又怒,倍感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