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莫高窟时,国家正拨专款修建保护洞窟崖面的工程,此项工程由铁道部某修筑隧道的工程队施工。我们去时看到崖面外搭起了高高的脚手架,崖下第一层的一些崖面护墙已修成,沙石混凝土筑成的深灰色护墙,看起来整齐坚固。那时洞窟大部分未装洞门,因施工需要一些洞窟敞口,洞与洞之间通行因无栈道,还靠过去打的通道口,往来上下穿洞而行。我们整日穿上穿下,有时从一层到另一层的洞窟,要穿完一层洞,十分费时费力。
10月17日早饭后我照例准备了铅笔纸张,夹起写生板爬上洞窟,在崖面高处一唐代洞窟中碰上刚进洞来准备工作的李仁章同志,他是鲁迅美术学院雕塑系的教师,同本系的两位女教师为学习和吸收民族艺术遗产来敦煌进行雕塑临摹。洞窟中有他新塑的唐代菩萨雕塑,已粗具轮廓,神态生动。我们每日相遇都要亲热地聊上几句,从天下大事到生活琐事。在这孤寂冷漠的戈壁崖洞中整日工作的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何况我们已相识相处有几日了。今天的话多是因为有了共同的兴奋点,昨晚看《参考消息》知道最近苏共头目赫鲁晓夫下台;今晨听广播又听到中国政府宣布1964年10月16日15时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这在当时无疑是一声春雷,一件举国欢呼的特大新闻。我们兴奋地交谈一阵便各自工作去了。中午到上寺食堂吃饭时,忽听说李仁章同志从319窟前工地的脚手架上跌落崖底。最早听见呼叫的史金波赶下崖底将他扶起,垫上大衣。李被脚手架中部的搭板阻隔后又跌落地面,体内严重损伤。敦煌所当即用卡车把他送至敦煌县医院,县里动员了一百余人为他输血,但终因伤势过重,救助无效,于晚7时逝世。三危山麓,鸣沙山下,宕泉河边的敦煌文物所一时沉浸在哀痛之中。
李仁章,时年32岁,山东文登人,****党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后学美术雕塑,其爱人原为舞蹈演员,时在山东某中学教学。儿子出世仅11个月,家有父母、弟妹。妻为独女,李为招赘,被岳父母视为亲子。后知其妻闻此噩耗伤痛重病归家。在莫高窟平日的接触中,李仪表堂堂,内则文静热情,其艺术生涯尚在万里鹏程之时,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敦煌文物研究所决定为李仁章同志举行隆重的葬礼。18日,在阅览室的大屋内扎花圈。上午我代表民族所扎了一个花圈,晚上又同史金波、陈炳应去帮助做纸花。文物所请人精心制作了一副棺木,棺上绘制飞天。鲁迅美术学院徐灵院长专程赶赴莫高窟处理善后事宜。10月29日下午4时,追悼会开始,由常书鸿所长主祭,陪祭有徐灵院长、王静如先生和铁路工程队的李书记等。会毕全体列队送灵柩至千佛洞对面三危山上,大家敬献花圈,默哀,向李仁章遗体告别。然后留影,焚烧花圈。棺木浅埋于沙中,等候家属意见,运回、土葬或火化再定。后来是架材火化了,一掬骨灰带回了故土。记不清是几天以后了,鸣沙山对岸火光冲天,映着千年蜂巢与九重大殿,一个年轻的灵魂已功德圆满,升天了。
1983年夏我第二次到莫高窟时,8月26日的早晨我曾独自爬上三危山去凭吊李仁章同志。那时寻踪不见,便以三危山作其墓冢。32年之后,是又一个李仁章再世的年份,我第三次来到莫高窟,又同史金波爬上三危山找到当年李仁章的火化处。这里已成为敦煌文物所的一处墓地,建有李仁章同志的墓冢,低矮馒头状的坟堆周围,布满了前来凭吊的人留下的极简单的砖石刻辞,多是搞艺术的一代年轻人所为。碑石下的墓志铭上镌刻着:
李仁章同志一九三二年十月生于山东省文登县高村下冷家,一九四七年十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从事文化工作。一九四九年九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期间曾两次立功,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军功章两枚。一九五五年九月考入鲁迅美术学院雕塑系学习。一九五九年毕业后到青海艺术学院工作。一九六二年回鲁美雕塑系任教。他的代表是作品有:北京农展馆广场雕塑群像和人大会堂青海厅的套马等雕塑。一九六四年十月廿七日在为敦煌临摹古代雕塑工作中不幸牺牲。
10月17日是李仁章同志的忌日,碑文记载已经有了误差。愿李仁章和他的精神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