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强哩,你大嘛,总得让着弟弟。”曾源妈不理踩故事里的是非曲直,而以反对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作标准裁定是非。她看到两个孩子的狼狈相,笑着说:“你看你们两个,土贼似的,哪像个学生样子?快回去,我给你们好好扫扫身上的土,再把脸和手洗干净,你们这个样子咋能上炕吃饭?”
曾源妈带着两个孩子回屋之际,正碰上曾祥福手里提着一包点心、一包绿豆糕从大门外走了进来。曾源妈说:“你先到二大屋里去,我给两个娃娃洗洗脸就来。”
曾祥福走过去不久,李秉孝也进了家门,他一手提着酒瓶,另一只手拿着一包卤肉一一本来当地的腊肉火腿味道极佳,只是因其皮硬,二大咬不动,他每次都是买来这种炖得酥软的卤肉孝敬老人。
“二哥,你回来了。”曾源妈已给两个孩子洗完脸。
“他姑父来了吗?”李秉孝问。
“刚来,在二大屋里。”
“那好,我这就过去看他,你们先忙吧。”
二大个子不高,佝偻着背,显得身躯矮小。他脸上的皱纹不少但气色不错,一副饱经沧桑的脸庞,记录着往昔的苦难和现今的安祥。
曾祥福和李秉孝一前一后进到二大屋里,放下孝敬老人的礼物,没说上几句话,曾源妈领着两个孙娃子进来了,相继向老人请安:
“二大安好。”
“舅爷爷好。”
“爷爷好。”
老人招呼曾源妈坐在炕头,又关爱地摸摸家孙外孙的头,说好好念书,长大有出息。”
两个满脸稚气的孩子点头应诺。
“二大你歇着,我去帮二嫂准备晚饭去。”曾源妈叫上两个孩子离去,并向他俩布置任务,“走,剥蒜去,你们俩比赛,看谁剥得快,剥得好。”
曾源妈和孩子们走后,曾祥福和李秉孝同二大又闲聊了一会儿,无非是请安祝福,嘘寒问暖一类孝敬老人的话。曾祥福询问老人的病情,老人说哮喘好多了。喘气一松活,人也就轻快了。这多亏你二哥呀!”老人深情地望着李秉孝。
“二大,你快别那么说,应该的,应该的。只要你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我们做小辈的就高兴得很哩。”李秉孝欠了欠身。
老年人心理承受能力脆弱,听不得揪心的事,李秉孝历来“报喜不报忧”不给二大增加心理负担,故而对大哥犯法坐牢一事,只字未提。
“你们都忙了一天,过你们那边歇着去,我这里再没旁的事。”老人知趣地“送客”。出于尊重和照顾老人的吃饭习惯,给二大的饭都是单开另做,做好后放到一个油漆盘里由李秉孝亲自端到二大的小炕桌上。今天的晚餐,难得骨肉团聚,特意切了一碟子炖得烂烂的卤肉,烫了一小壶酒,孝敬老人。
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两对年轻夫妻,四个至爱亲朋共进晚餐。菜肴也只比二大那边多一盘子下酒菜胡萝卜丝。两个孩子不识抬举,坐不住,各自端了碗臊子面,夹了几片自己爱吃的菜,下炕离席,吃着玩,玩着吃去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孩子端着碗进屋加菜,李秉孝慈祥地喊曾源近前:“源娃你过来,让舅舅看看你脖子底下的疙瘩散了没有?”
曾源将饭碗放在炕桌上,靠近二舅坐到炕沿上,李秉孝伸过右手托起外甥的下巴,仔细地摸了又摸,捏了又捏,下意识地点点头,问曾源:“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小曾源眨巴着两只大而明亮的眼睛回答说。
“看来娃娃脖子里的疙瘩消掉了。”李秉孝与曾祥福交换了一下眼神。
“多亏二哥有耐心,总是工夫不负有心人,也真不容易哩。”曾源妈心里感谢与感叹皆有。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去年秋天曾源的脖子里生出一颗蚕豆大的肉瘤,不疼不痒,用手捏捏,也无异样感觉,但却多方医治无效。后来听人说,这种病要找一位属虎的男子,用嘴吮吸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治愈。这办法到底灵不灵,央求别人怕不好办,赶巧他二舅属虎,曾源妈带着孩子去找她二哥,李秉孝一口承应下来。就这样曾源每天下午放学后到二舅的铺子里,让二舅用嘴哑他脖子里的疙瘩,每次约十分钟。两个多月,曾源脖子里的肿块竟然神奇般地消失了。是否缘出吮吸之功,尚待考证。
晚饭吃到末尾,李秉孝与曾祥福一面饮酒,一面商讨当务之急,话题自然是如何营救玲玲的问题。
“大人犯罪,娃娃遭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二嫂同情中有埋怨。
“大哥一家够可怜的,落到今天这一步,大哥自己后悔,我们也没料到。”李秉孝没有怨尤,只有同情和无奈,“现在火烧眉毛的事是想个办法把娃娃早点救出来。最近有人传话给我说,那个老驴几次要打娃娃的主意,玲玲至死不从,头都碰破了。老东西放出话要把娃娃卖到窑子里去,这事曲里拐弯隔着好几层关系,不好办哩,唉!”
“你快说咱们商量下的办法。”性急的曾源妈瞪了丈夫一眼。
“有个路子,不知道行不行?”曾祥福办事历来小心谨慎,担心事情办不成在娘家人面前丢脸。
“你快说嘛,你不说出来,旁人咋知道行不行?”曾源妈责怪丈夫说话、做事总是慢慢腾腾。
“他姑父,都是自己人,啥办法?你快说。”二嫂也在一旁敲边鼓儿紧催。
曾祥福依然不急不慌:“这事情我请王师傅帮忙,已经有了眉目。”他转向李秉孝,报以征询的目光二哥,这刻章子的王师傅你大概也见过,常穿一件蓝布长衫,胖乎乎的,人很精明,也厚道,我们一起在新街口当邻居做生意好几年了,相处得不错。这次我求他帮忙,他没推辞,当天就登门找了那个姓吕的债主,商量赎回咱们玲玲的事。王师傅一来与吕家沾亲带故,二来姓吕的过去跟别人打过几次官司,王师傅都给他写状子,跑衙门,帮过不少忙。这回王师傅向他开口,事情办得倒还顺利。”
“啥条件?要多少钱?”二嫂插问。
“姓吕的说,5块银元一次付清,退回欠条,走人就是了,再没提别的条件。”曾祥福判断,“此一时,彼一时,大哥欠他的是大烟款,现在官府查禁甚严,太张扬了,对他姓吕的没好果子吃,王师傅给了他一个台阶,顺坡下驴,求之不得哩。”
李秉孝颔首、凝思,心里有了谱,不过他还想听完妹夫的意见他姑父,你说咱这下一步该咋办?”
“我看这事情宜快不宜拖,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钱的问题咱两家各凑一点,一次付清,倒是玲玲领回来放在哪里收养是个问题。”曾祥福不想再给二哥这边增添麻烦,又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放到我们家,我把她养大成人,大哥的恩情我们还没报哩。”曾源妈悟出本愿。
“不能那么做,还是由我们来收养。”二嫂觉得有本家叔婶在,把侄女放到姑姑家,理上不通,而且玲玲到自家来,可以更好地料理二大的日常生活,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李秉孝最后拍板定案:“事不宜迟,明天就办,5块钱从我这边拿,玲玲回来就在这边过。多个大点的孩子照料二大,我们也省心从前有大嫂在,隔着一层,娃娃的事,我们不好说话,现在就这么着,谁也没说的。”
付债款和收养玲玲全由二哥家包下来。曾祥福两口说啥过不去,争来让去,最后达成妥协:钱,李秉孝拿3块,曾祥福拿2块,凑齐5块银元一次交付吕家,玲玲由姑父、姑母出面领回来送到孩子的二大家收养。
玲玲在二大家得到了久违的亲情和温暖,还被送到女子小学读了两年书,长到17岁时,由二大主婚将她嫁给了中药铺的一个颇精干的年轻伙计,这都是后来的事。
3清静、平顺的日子过了半年多,曾源妈娘家又出事了。这一回还出了人命——曾源的小舅妈,李秉义的漂亮媳妇上吊自杀了。
祸由李秉义玩赌博而起一一
李秉义2岁娶妻成家,全赖两个哥哥鼎力成全,热情操办。婚后,二哥李秉孝另给了弟弟3块银元作本,租房、进货,在本街上开了一间杂货店。开始,李秉义还真不错,勤快、泼辣,加上人长得精干,脑子灵活,待人礼貌、热情,招来不少买主的光顾。一年下来就赚了个对本利,家里的吃、穿、用,优于一般小户人家,小俩口恩爱、和睦,光景美满,让亲朋邻里艳羡、称赞。
李秉义的媳妇姓苏,比他小两岁,是西街上一家裁缝铺掌柜的女儿,生得娇小玲珑,白白净净,温柔贤惠。苏师傅仰慕李秉孝的为人,愿将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其弟李秉义,女儿和她妈则是看上李秉义干散麻利,一表人才。成婚后,原先一直在两个哥哥羽翼下成长的李秉义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
那年头,最大的社会恶习,除了鸦片流毒,另一个公害莫过于赌博,导致一出出人间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