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源立即向老王通了气,交还资料,道了谢,转换介绍信,迅速搭乘回返班车,行程约二百公里,于当日傍晚到黄河岸边的循化撒拉族自治县,找了一个旅馆住下。
次日晨,曾源持省厅介绍信到县公安局接洽、咨询,得知张某家住城西郊的一个村子里。曾源马不停蹄赶到张某家,方知张某因有数起血债已被“镇压”。他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完了!线索又断了!
曾源来不及细想,稳了稳神,向其家人要了一张张某生前照片。像片上这个血债累累的家伙却是笑眯眯的,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曾源心想将张与尕两人照片带回去让夏生辨认,肯定与否定’都有用处。
曾源抱着一线希望到循化县法院査阅张某卷宗,没想到“死”了的线索又“活”了!张某供称:“1948年,我与工兵营长谭某勾结,下令屠杀了关押在宁县集中营的解放军被俘人员四百余人……”
“噢,这就清楚了,原来夏生交待的与‘高参’一起的那个‘瘦高个营长’,就是这个谭某。”张某供称谭某人是互助县人。曾源心中暗喜:脱了勾的鱼又被我勾住了,你跑不了喽!曾源辞别循化法院的同志,搭车返回西宁。
一路之上,曾源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条重要线索,虽然几经波折还是被我牢牢抓在手里;优的是谭某也死掉了。
回到西宁,曾源向公安厅老王汇报了循化之行的情况,转换了去互助县找谭某的公函。
西宁到互助约四十公里,当时尚无公共汽车,仅靠城关农业社的马车作为一项副业运送往来旅客。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有无车去互助县,不清楚。顾不上吃晚饭,曾源急忙到东关一个农业社询问,一位姓李的老社长说:“派谁去都不好说了,你们为公事奔忙,明天我赶车送你们到互助。”这一趟车只坐了三位乘客。
接待曾源的是县公安局的教导员,姓赵,矮个儿,山西口音,人挺随和。曾源向他说明来意,问他本县有无谭某其人?
教导员说:“有,他家就住在北门外某村,距城里三四里路。”
曾源噢,这就好!他还活着吗?”
老赵对他的问话和焦急表情感到有些诧异和困惑,但未表露出来。他回答说:“论其罪恶,谭某死有余辜,政府考虑他是个起义军官,交待问题态度老实,并有立功表现,年纪还轻,没有杀掉他,从宽处理,遣送原籍,交当地组织监管,实行劳动改造,据说表现还可以。不过,你说的宁县杀俘一事,他还未作交待,我们也不掌握。”
谭某还活着,这使曾源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落地了。剩下的问题是如何从他嘴里获取夏生被俘问题的证词。鉴于其人对宁县集中营枪杀俘虏一事至今尚未主动交待,要想突破他的思想防线,需要见机行事’先发制人。
经验去道的赵教导员给曾源出了个点子,让他换上便衣,以省公安厅干部下来检查监改对象表现为由找谭某谈话,力争速战速决,一次突破,煮成夹生饭就不好办了。
曾源赞同赵教导员的提示和指教。天色巳晚,赵教导员安排曾源在一位外出办案同志的床铺上住下来,曾源恳辞说再不添麻烦了,我到街上找个旅社,随便凑合一晚行了。”赵教导员连忙拦住,说自己人还客气什么?我们这个县公、检、法系统的负责同志都是从X军转业下来的,部队上的规矩我懂,住在公安局不是更安全吗?”
当晚正逢除夕之夜,公、检、法系统的几位老战友相约来公安局聚餐,盛情邀请曾源入席同享。赵教导员说都是当兵的,不必客气了。”菜肴丰盛、精美,酒是“杏花村”、“竹叶青”等山西名酒。大伙儿开怀畅饮、谈笑风生,使曾源深深感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
第二天上午,赵教导员派了一名干警陪曾源到谭某所在村,向村支书作了介绍和交待,因有公务缠身便离去。
村支书四十出头年纪,中等个儿,忠厚、热情,责任心强。他向曾源介绍了谭某在村里的表现,然后亲自领曾源到谭某家,向谭某介绍了来人“身份”(省公安厅干部,给谭某交待政策,晓以利害,要他老实交待,立功赎罪,说完又忙他的事去了。
老支书派出民兵二人在谭某家周围放哨,以防不测。
谭某,年约三十二三岁,高个子,文文静静,从外表上实在看不出此人曾经是一个十足的剑子手。
谭某给曾源沏了一壶“三泡台”盖碗茶,放在炕桌上,恭请曾源上炕入座。他则在炕边上垂手站立,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曾源上炕坐定,未说话,抬眼打量谭某片刻,然后不冷不热甩出一句话:“你坐下说。”
“是。”谭某打了个立正,只把半个屁股跨在炕沿上。
曾源采取“先发制人”,“诱敌深人”,迫其就范。他说:“你的罪行你自己明白,政府对你实行了特别宽大的政策你也清楚……”曾源做出一副对其罪行了如指掌的神态,随便“点”了几条从赵教导员和老支书那里听来的恶迹,使谭某惶恐有加,感到来人对他知根知底,回避、隐瞒和幻想都是多余的。
曾源从盘査他的个人经历入手,逐步深入。他先问了谭某的家庭情况,主要社会关系,然后逐年问其经历。谭某交待了他何时上小学,小学毕业后如何去西宁上昆仑中学,初中毕业后又如何考人黄埔军校西安分校。军校毕业后即被分配到八十二师后为八十二军),一直追随马继援打内战:先后参加了合水战役、西府战役、陇东战役。从1947年到1949年在陕甘两省打的大仗,他都参加了。
谭某说到“西府战役”时,曾源突然发问:“1948年5月你在哪里?”
“我、我、我、我在,陇东。”谭某心里咚咚咚直跳,真是怕啥来啥!他被曾源突入其来的“一闷棍”打昏了,退也退不及了。
“在陇东什么地方?”曾源步步进逼。
“宁县。”
“当时你担任什么职务?”
“工兵营长。”
“你们在宁县的指挥部里还有谁?”
“除了我,还有张高参,他叫张某,八十二师高参,是我们在宁县的最高长官。”
“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文书,是河州人,另外,还有个勤务兵。”
啪的一声,曾源从笔记本里拿出夏生的照片,丢在炕桌上,问:“你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谭某哆哆嗦嗦拿起照片端详良久,喃喃自语:“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曾源觉得对方已被他“套住了”,现在到了“一针见血”的时候,遂又问:“你别装糊涂,照片上的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勤务兵,我问你,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姓春、夏、秋、冬的‘夏’,可能叫个夏生吧?”他胆怯地望了曾源一眼。
曾源严词告诫再给你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你要老老实实交待你们在宁县集中营犯下的罪行,你不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分量,狡滑、抵赖、打埋伏,都不会有好下场。”
“是、是、是,我一定如实交待。”谭某嘴唇发白,直咽唾沫。他说在宁县集中营枪杀被俘人员是马继援做的决定,张高参下的命令,具体由我执行、指挥。”
曾源:“详细讲,说清来龙去脉。”
谭某作了如下交待一一
1948年4月23日,马继援奉西北行辕之命,亲率主力从宁县、正宁一带南下,昼夜兼程向长武、汾县前进,以配合从西安出动的胡宗南部五兵团,沿西兰公路夹击在宝鸡一带的解放军。双方多次遭遇,互有胜负。4月27日,马部两个骑兵团到达汾县以南崔木塬地区,其时解放军一个纵队已在该塬南端构筑简易工事打狙击。马继援立即下令攻击,并向西安援署告急,要来三架飞机助战。马部两个骑兵团多次猛攻,都被解放军大力所阻,死伤甚多。双方展开白刃格斗,三架飞机狂轰滥炸,马步官兵也被炸死不少。黄昏时,敌骑八旅赶到,解放军迅速撤出战斗,向南转人麟游一带。前头参战的马部两个骑兵团追了一段,怕中埋伏,调头转回。回程中,无意间截获解放军一部,其中有机关干部、文工团员、辎重部队和伤病员共约千人左右。数日后,将其中七百余人解送宁县,关押在城内五个坑院中,坑顶和门口岗哨林立,戒备森严。5月1日,战俘们纷纷向哨兵投掷石头、土块,欲夺武器冲出。张某命谭某率部堵住院口,用机枪、冲锋枪扫射,冲在前面的被俘人员顿时倒下去一大片。谭某又指挥其所部机枪、手榴弹一齐开火,枪声和怒吼声响成一片。五个坑内四百余名赤手空拳的人民解放军官兵全部被杀害。
听到这里,曾源怒不可遏,痛斥谭某:“这实在太残忍了,你们如此滥杀战俘,哪里有一点人性?你们不亡,世无天理!”
“是的,是的,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谭某唯诺不迭。
曾源问战俘暴动你们从何而知?是不是有人向你们告密?是不是你们身边的那个叫夏生的勤务兵为了自己活命出卖了同伙?”这是夏生问题的要害,是有罪与无辜的分水岭,曾源紧扣不放。
谭某摇头否定:“不是,不是,一是一,二是二,夏生当勤务在前,发生暴动在后,没有的事我不能乱说。”
曾源那么真正的原因是咋回事?”
谭某那天早晨,王将军率领的解放军从屯子镇马头坡撤向正宁方向途中,突然将宁县县城包围,进行攻击,城东、北、西三面的据点全被解放军攻占,城内一片混乱,被俘人员发起暴动,欲与攻城的解放军里应外合。张高参慌了手脚,急忙命我调兵镇压。不久,马继援司令派援兵赶到,围城的解放军便撤走了。”
曾源我再问你,为什么别的战俘都被关押起来,唯独将夏生安排到你们身边当了勤务,这究竟是何缘故?”
谭某:“这个嘛……”他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隐情。
曾源:“你老实交待,不要吞吞吐吐,既然想走坦白从宽的道路,就不要打折扣。”谭某:“张高参这人有个毛病,他好男色,夏生是个文工团员出身,长得俊,张某人看中了他,大概有这方面的心思,至于是否得手,我不敢妄言。后来,没过多久,我们在一次战斗中吃了败仗,他又投奔贵军去了。”
曾源又问了一些别的问题,核实了关键性的情节,对谭某说:“今天就谈到这里,下去以后你把你今天所谈内容写成一份详细的交待材料,下午4点以前交给我,有问题我还要找你。”
下午4时,谭某将一份二十多页的书面材料交到曾源手中。曾源审察无误,又先后交老支书和赵教导员审阅,分别签章认可。
曾源又在县公安局留宿一夜,次日回到西宁’向公安厅有关人员报告了查证结果,对谭某提供的证明材料作了登记,盖了专用章交曾源带回。曾源于次日返回兰州,青海之行往返一周时间。
夏生一案干系重大,校党委招开扩大会议直接听取曾源的汇报。曾源详细汇报了赴西宁调査取证经过,宣读了当事人谭某所写的交待材料,得到了与会者的认可和赞扬。政委韩杰说工夫不负有心人,小曾同志这次外调,可以说是单枪匹马,孤军作战,有很强的责任心,善于动脑筋,千方百计找线索,一追到底,而且讲究策略,方法对头,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当然,这和当地各级组织的大力协助分不开。”他指示保卫股张股长:“这次外调的经验你们要认真总结一下,连同本人定案材料一并报军区。”
据此,由周生春执笔写成专题材料报军区“审干办公室”,很快在军内刊物上冠以《海底捞针》的标题刊出,发到军区团以上单位,得到好评,使曾源和伙伴们深受鼓舞。
吉子实的问题也得到査证落实。知情人出证:“三青团分队副”一事,确系未及办理相关手续,当地的“伪三青团骨干名单”中也未将其列人,本人交待属实;与边仙桥的关系问题,经查证检举人”系吉子实的一个远房本家,因财产纠纷中吉子实主持公道,未予满足其无理要求而怀恨结怨,蓄意报复所致。其人劣迹斑斑,巳被当地公安机关管教,其所编选的“检举材料”属于诬陷。吉子实的问题属于一般政治历史问题,从“肃反对象”中排除。
曾源因工作出色,被团支部推荐人党,又被评为本年度校里的“社会文化建设积极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