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您好!”曾源和鲁强国欠了欠身子,当然是出于礼貌方面的原因。
“这两位是?”汪继丰后母瞟了客人一眼。
“他俩都是我的同班同学,放暑假了,明天要去莲花山看看。”汪继丰以“小主人”的身份充当了介绍人。
“哟,是两位高中生光临,稀客,稀客!”这个风流女人,终日厮守着小老头,尽管锦衣玉食,恩宠有加,但还是常感寂寞。今天三个英俊少年来家,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使她顿生欢愉之情。遂又没话找话,搭讪说你们城里人花花世界过腻了,跑到乡下来寻开心,无非是图个新鲜吧。”
三个少年不知所云,沉默无语。
汪镇长瞪了她了一眼,对她不伦不类的谈吐,很不高兴。
汪继丰后母并未在意,向丈夫投了个媚眼转而又奚落汪继丰:“大少爷,你也真是的,如今上了高中,回趟家也不来看我,将来上了大学,只怕是眼睛长到额头上去了,迎面碰见,也不认哩。”
汪继丰后妈比汪镇长小2岁,比汪继丰大七八岁。她的亲生儿子还不满五岁,如此的年龄差和小老婆地位,使她对汪继丰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心理:一方面爱他他长得那么俊秀,是个美男子,想做情人只是一厢情愿而且只能在梦中;另一方面又恨他,他是嫡出长房长子,是汪家偌大一份家产的继承者;自己的儿子是庶出,而且年龄又那么小,要不是有汪继丰这棵大树遮住,他的儿子在汪家的地位就不一样,母以子贵,她在汪家大屋里说话就大有分量,故而她总是感到汪继丰是一个挡路的人,可怕的人,很多时候处于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那种心态之中。
汪镇长感到她的言谈举止越来越不像话,便忍不住吼了一声你一你跟孩子较什么劲?”但仅此而已,一边是爱子,一边是娇妾,哪一头都不愿割舍。
汪继丰后妈一噘嘴,摔摔打打地回去了,汪继丰哼了一声以示抗议。曾源和鲁强国觉得这个女人浅薄、无聊,不像个做长辈的样子。
曾源和鲁强国跟着汪继丰到尕堡子来本无别的事,只属于礼节性的拜访,既然话不投机,大家处境尴尬,便起身告辞:“汪伯伯,你歇着’我们回去了。”
“丰丰,你就代我把客人招待好,今天实在有点那个——”汪镇长苦笑着摇摇头。
汪继丰的父亲是一个善观风向,处事圆滑的人。民国三十二年甘南民变”兴起之时,危及其自身利益,他与许多地主豪强一样,与官方勾结在一起,共同扑灭了这次农民运动。起义失败后,他一度充当县府的爪牙和耳目,在他的辖地内制造白色恐怖。
民国三十六年春,由陕北派来的党员干部和原“甘南民变”后幸存下来的部分首领为骨干组建的“中共陇渭支部”(后改为“中共陇右工委”),几经周折,终于建立起来而且发展很快,其活动日以频繁而迅猛。特别是自民国三十七年夏季以来,随着全国解放战争的胜利发展,陇右地下党和地下党领导下的游击队已成燎原之势。根据形势和任务发展的需要,地下党的工作重点逐步由农村转人城市,由在农民中发展党员逐步转为在中学生和教师中发展党员;与此同时,大力加强党的统一战线工作,除极少数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打击敌人的反动气焰的首恶以外,旧账可以不算。
在这种形势下,许多地方出现了“两面政权”’“两面武装”。到了民国三十八年夏季,南安县的地下党在农村中已有了相当的基础,大部分的村子都有党的地下支部或地下党员,中学和师范以及一定数量的军政单位都有了地下党员。渭西县的基础更好,不仅各乡大的村庄都有地下党的支部,而且县城地方武装实际上已掌握在地下党的手中:三百余人的县自卫队大队长、中队长基本上都是地下党员或“统战朋友”,分队长、班长和士兵中也有不少地下党员。
地下党对汪镇长的情况了如指掌,知其长期以来虽然对劳动民众有租债盘剥,也替国民党干过一些坏事,但没有血债,为人处事尚开明,选他与地下党交朋友,争取他。
陇右工委派了一名知识分子党员上门做汪镇长的工作,宣传共产党的政策,扩大影响,消除其疑虑。说来凑巧,地下党派来的代表,不是别人而是他的胞弟、汪继丰的叔叔汪志良一他已于去年加人地下党,公开身份是渭西县中学的数学教员。经过其弟对其恳谈、开导,促其成为地下党的“统战朋友”,他表示愿做“两面政权”的镇长。他还主动提出他家可以作为地下党负责人来往食宿的地方,什么时候来,来多少人都可以,他做了“确保安全”的承诺。他家正好在南安县到渭西县的中途,后来地下党几位负责同志过路时曾在他家寄宿,不仅未发生问题,而且提供了许多方便。
这次他的爱子领来两位要好的同学要去山上暂避一时,他甘愿充当其“保护伞”,为保护进步青年出把力。
曾源和鲁强国在汪家大庄逗留两天,由汪继丰陪着游览了集镇和田野。所到之处,看到的是街市萧条,田园荒芜,一片沉寂。虽然时令正值麦收农忙季节,但因入春以来干旱加冰雹袭击,又兼兵慌马乱,人心惶惶,没有心思务庄稼,欠收已成定局,虽是收获季节,但很难看到农家老小的笑脸。
第二天,由汪继丰带路,三人同上莲花山。汪继丰生长在莲花山下,从小到大上莲花山的次数多得记不住了。对山中的景观、路径熟得很,充当导游绰绰有余。
莲花山位于莲花镇西南约十公里处,是闻名陇右的一处避暑旅游胜地。
初人山口,顿觉爽气扑面而来,放眼望去,东西两面山坡上,天然林木密布,有云杉、刺柏及桦、杨、柳树等乔木和许多不知名的灌木丛,从山顶直铺到山谷。山岗上峰峦迭翠,山谷中,莲花河源头小溪自南向北流下,清澈见底。
三人傍小溪向南攀登,走不多远,忽见一棵参天大树突兀在面前,这棵巨树干粗数米,挺拔遒劲,枝楝间布满苍绿色的针叶,山风吹来,树梢摇曳,在山谷中引起阵阵回响。汪继丰向同伴介绍说:相传当年敬德挂帅征西时,在这棵树上挂过他的九节钢鞭’这么算来,这棵树差不多上千年了!
“不可能,不可能!”曾源直摇头,他熟知薛家将的故事,对汪继丰所言提出质疑:“有个薛丁山征西,没有个敬德征西。薛丁山征西时,挂帅的是他老子薛仁贵,不是尉迟恭,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挂鞭?”虽说凭小说判断未必牢靠,但有一副考据头脑,立论求实倒是曾源性格的一个特点。
“既是传说,就没有必要去考证,人家当地人这么讲,总是有个来由,我们一时三刻也弄不清楚。”鲁强国所言不无道理。
“反正敬德不可能来这里。”曾源仍固执己见。
“小时候,我爷爷对我说过,他的爷爷在世时这棵树早已是老树了,我想这棵树至少也有8年了,敬德来没来这里咱们就别争了。”汪继丰换了话题,他指着前面的群山说南面的山峰就是莲花山的主峰,你们往上看,那里不是有座交错着的山峰吗?像不像五片散开的莲花瓣儿?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站在中间那座山的山顶上向下看,人在山上,山在云里,那可真是飘飘欲仙哩!”
“听人吹乎,不如身临其境,咱们上吧。”鲁强国提议,“咱们先把住处找好,安顿下来,明天再慢慢游山玩景吧。”
三人踏上羊肠小道向主峰攀登。山坡上绿树杂花,蝶飞蜂舞,林鸣啁啾,生机盎然。红艳艳的山丹丹花多如繁星,浅黄色,营养丰富的蕨菜俯拾皆是,令人目不暇接。驻足回首,满目青山,岗峦叠翠,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国文课所选李白的诗句:“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佳境亲临,怡然自得。
快到山顶时,有一段石阶,青苔幽幽,直伸座落于高山之巅的“三清观”。
“三清观”道长,年届花甲,身穿青莲色斜领道袍,足穿黑色登云靴,紫带束冠,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老神仙,你好呀!”汪继丰笑容满面,向道长致意。
“你?声音怪熟哩,你是?”老道长凝遐端详,似曾相识,却又一时辨不清是谁。
“道长,我是汪继丰呀,你咋不认了?”汪继丰连忙自报家门。
“啊耶!是大少爷呀!贫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恕罪了,恕罪了!”老道长歉语自嘲,遂又问,“一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怪不得我不认识了!呃,往年都是放暑假回来才上山,今年怎么提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