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源从几次与邢旺有的谈心中,从理解人、尊重人、关心人和与人为善的衷肠出发’尽量在他的心灵深处寻找和扶助善籽的幼芽,燃发上进的火花,以心换心,循循善诱,启发良知,呼唤真诚,使大道理讲得入情人理,富于人情味和感召力。
对立情绪消失,彼此间融洽多了。曾源问邢旺有:“你说说,扣工资是怎么回事?”
“上个月我请假探亲回到连里,就听人讲何教导员在会上讲过,邢旺有在伙房闹事,连里决定要扣他半个月的工资。讲这话时我不在场,是真是假不好说,再说连里也没扣我的工资,我当是没事儿了,没想到没过几天就来真格的了……”
“说你在伙房闹事是咋回事?”
“那天早上我去食堂打稀饭,排了老长时间的队,轮到我跟前,那个女炊事员说我‘夹塞子’,让我靠边站,我火了,夺过她手里的勺把扔到锅里,骂了她几句,那天的稀饭我也没喝成,她还添油加醋地跑到连里告我的状,这不是诚心找岔吗?”
“就这么一件小事,我想你还不至于抡斧头吧?”曾源看了邢旺有一眼,带着笑容说,“那你质问何教导员,你们家有没有儿女,有没有姊妹是什么意思?你还信不过我?天大的事,受了屈,蒙了冤,说出来工作组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有人把我的对象小刘糟踏了!”邢旺有恨得咬牙切齿。
“哎,谁干的?”曾源大吃一惊。
“临走时,她哭着给我甩了这么一句话,我问她那人是谁?她说是营里的一个当官的。我再问她,她只是闭口摇头。”她怕邢旺有脾气暴躁,知道了是谁会同人家拼命。
“那你去何教导员办公室抡斧头,是不是怀疑他干了这种缺德事?”曾源迟疑地问。
“唉!”邢旺有叹了一口气:“我手里也没有证据,只是怀疑。”
“怀疑?你咋不怀疑别人,单单怀疑他?”
“他让小刘给他织过毛衣,见了面嬉皮笑脸的,再说他家属又不在农场。”
“那你为啥用斧头砍掉自己的手指。”
“我有过劈掉他的想法,正因为我没有证据,结果把举起的斧头落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静场片刻。
曾源说:“捉奸捉双,没有过硬的证据,不能乱来。你好好养伤,工作组会给你査个水落石出。”
邢旺有断指涉及到男女关系问题,使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2两起涉嫌奸污女知青的事件,因无法再进展下去,都成了悬疑案。鉴于此,曾源和吴建光商定他俩应返场部向常委汇报,请示工作’工作组其余二人留守观察。
曾、吴二人向党委常委汇报了两起案件进展情况和遇到的困难,期请党委给予帮助,指导。
常委们对工作组前一段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认为工作组的基本思路和做法都是比较好的。希望同志们要有信心,有决心,有耐心,进一步深人调査研究’多动脑子,仔细地做好各方面的工作,一定会査它个水落石出。
来自山西老解放区的新任常委书记梁克杰在会议即将结束之际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厚墩墩的手写文字材料说:“最近地委秘书处转来这份省信访办转下来的‘告状信’,要我们查清落实。这封信是咱们场三营副教导员贾成龙的前妻钱秀兰写的。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们,有两点要求:一是查清楚告状理由是否属实,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信口胡说;二是注意观察、思考,看看这其中与你们挂起的案子有无联系。几起事件都发生在同一个特殊的时间和空间,我们可以作它们相互之间可能有某种联系的设想,这不会有坏处。你们不要有顾虑,査到哪里算哪里,出了事由常委给你们兜着,当然你们也一定要注重政策和策略问题。”
钱秀兰原为九连卫生员,因专业知识浅薄,医疗作风不好,被免职下放劳动。“批林批孔”开始后,她自封为“李庆霖”式的人物,以“反潮流”自居,后来不知是何原因与其丈夫贾成龙离婚后,更加猖狂,放肆,借口领导对她“打击报复”’“逼得她五口之家妻离子散……”先后去师、兵团、省委直至中央农村部多次“上访”、“告状”。在场里她更是以“批林批孔”为名,贴了很多大字报,造谣中伤,攻击场内外各级领导,搅得全场上下不得安宁,闹得当时的场领导束手无策。
钱秀兰折腾了两年多,在干部和群众中引起不同的反响:一种意见认为,钱秀兰“闹”的目的是想为自己“翻案”,领导们“怕”字当头,助长了她的气焰;另一种意见认为,钱秀兰似乎“真有道理”,可能某些领导对她进行“打击报复”,要不然为啥兵团领导开会恢复了她的卫生员职务,补发了全部被扣工资。看来这个女人“有胆量”、“有办法”,敢于“反潮流”等等。
工作组根据场党委梁书记交给他们的钱秀兰的“两万字告状信”中提出的主要问题,花了半个多月时间,走访了场内外14个单位,找了五十多个证明人,取得了三十几份旁证材料,做了十余万字的“调查笔记”,钱秀兰问题的是是非非逐渐得到了澄清:
一、关于被“群众专政”的问题。据知情人证实,她在被撤销卫生员职务后,心怀不满,因散布对文革的流言飞语等问题,而且态度蛮横,故而一度被“群众专政。”这在当时是正常的,并非领导对她“打击报复”。
二、关于“坐月子时被批斗”问题。钱秀兰在其“告状信”中说,她在“生小孩后的第三天被揪斗”。这完全是捏造。实际上不但未被“揪斗”,连里还派专人护理她。据护理者证实,钱产后三天未下床,十天未出门,她反而恩将仇报。
三、关于“搜烧她家马列著作”的问题。钱在“上告信”中说清理阶级队伍”中,连指导员带人搜走并焚毁了她家的“马列著作”,这完全是无中生有。所谓的“搜书”是指“破四旧”“收缴反动书刊”。她家并没有“马列著作”,仅仅收缴了几本“黄色书刊”。
四、关于“被扣发工资”的问题。这是钱秀兰“告状信”的要害。钱秀兰被“群众专政”后,借口自己“重病在身”,目无组织纪律,长期不上班,随意四处“告状”,从不请假。连里根据场关于“职工有病无医生证明和领导批准,随意不上班,按旷工处理的规定”,扣发了她9个月的工资。钱秀兰毫无认错悔改的决心,放出话:“我的工资都给我在银行里存着,一分一厘也不能少了我的。”钱秀兰以此为由,钻了当时师和兵团某些领导者不明真相的空子,给她如数补发了被扣的全部工资和“上访路费”,并于1974年冬天恢复了她的“卫生员”职务,重任九连卫生员。这样的处置,颠倒了是非,助长了歪风邪气。
调查研究的结果,不仅澄清了钱秀兰“冤情”的本来面目,而且清理出两年多来她出于极端个人主义所干的不少坏事:
钱秀兰经过打探和收集领导干部们各人的弱点、缺点和错误。一旦领导上批评她或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反将收集来的“存货”抛出去,企图置人于被动地位。她还以此教唆别人。
利用卫生员职权搞政治交易。钱秀兰把持九连医务大权,看人下“菜碟”,她看病、接生、开病假证明,多是从个人利害、恩怨出发:你支持她或有求于你,“病假条”可能送上门去,甚至无病也可以出“证明”让你休息。你给孩子要钙片、酵母片,一次可以给你一两百片。你反对她,她可以利用职权、“合法”地“卡”你,该开病假证明不给你开,还给领导“反映”说你“装病”,你的孩子要吃食母生开胃,她至多给你六片,还要说一大堆难听话。长期以来,她竟然不给指导员和其家属看病。她给别人“好处”,是要求别人给予报偿的:有的要别人给她写“感谢信”、“表扬信”,有的要别人为她打探消息,通风报信。
——装病卖傻,寻死觅活。钱秀兰有一手是耍无赖,或者夸大病情,寻死觅活披头散发,大哭大闹。她动不动就带上她的三个孩子到场领导干部家中掀面柜,揭锅盖,要吃要喝,闹得鸡犬不宁。有时她用冷嘲热讽的言词,招惹得一些领导干部不耐烦、不冷静,她便趁机钻“空子”,抓“把子”,倒打一耙。她曾对别人讲我就是要激得他们跳起来,只要他们骂我一句,我就轻饶不了他们。”
夜巳经深了,灯里的煤油下去了一大节,工作组的四个人还在灯下分析钱秀兰的问题。技术员黄建忠说:“这家伙心眼儿稠着哩,言论具有敌对性,手段具有阴谋性。”宣传干事魏志刚说:“我补充两条,动机带有煽动性,后果具有破坏性。”
“好啊!”副组长吴建光说,“你们俩提出的这四个‘性’概括得很全面,也很深刻。
“这叫透过现象看本质。”曾源插了一句表示赞同。
吴建光吸了一口烟接着说这两天我心里一直在琢磨,就凭钱秀兰那么个高小文化程度,能写出那么多的大字报?能写出几万字的‘告状信’?我不相信。她的背后可能有什么人给她做后盾?”
魏志刚有道理,很可能是这么回事。”
黄建忠单凭她个人,没有那么多的点子,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曾源额首表示赞同,他有意识地将问题引申一步:“请同志们考虑,我们前一个时期搞的食堂甩石头和邢旺有断指这两个案子同钱秀兰闹事之间是两条互不搭界的平行线呢还是这两条线在什么地方有交点?我想这两者之间不能没有联系。”
“对!”吴建光脑子里一闪,“前几天我们俩去给常委汇报工作时,梁书记说过,这几起事件都发生在一个特殊的时间和空间,相互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系,我觉得很有道理。我们应当用心找到这种联系,就是曾主任说的两条线的交点。”
魏志刚说往陶淑兰房子里扔石头那件事说到后来她哭得说不下去了,这其中必有难言之隐,她不说我们也不好硬逼。何教导员把他的半导体收音机借给她听,两人之间有点黏糊,群众中对此有非议,不能说是空穴来风。邢旺有身揣利斧到何教导员的房子里砍掉自己的手指是怀疑何教导员欺负了他的未婚妻小刘,这两起案子似乎都牵涉到何教导员,至于是否与钱秀兰一案有牵连,我还没有想出个道道来。”
黄建忠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种问题一定要有真凭实据,靠推测恐怕不行。”
吴建光附和道我认识何顺昌十多年了,据我所知这个人在生活作风上一向是比较检点的。”
“那,那会是谁呢?”魏志刚凝眉苦思良久,自语道,“会不会是别的营干部?副教导员贾成龙最有可能。”
“为什么?”黄建忠迷惑不解。
“因为他离婚了,熬不住了。”魏志刚头脑里开启了另一条思路。
“正因为离婚了,才,才一”吴建光自言自语地陷人沉思。
“现在我们能不能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曾源说,“钱秀兰的代笔人和‘导演’究竟是谁呢?这样做的动机和最终目的是什么?谁最有可能扮演这样的角色?”
良久的静场。
“这个人可能就是贾成龙。”魏志刚忽然想到一条信息强化了他的思想,“前天晚上我到机耕队看下棋,有人议论说,有人看见好几个晚上贾成龙偷偷地往钱秀兰屋里钻。我还听到九连的人说,有天早上天刚麻麻亮,贾成龙从钱秀兰屋里出来。”
黄建忠说那他们有可能是假离婚。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个假离婚呢?”
“可能为了掩盖别的什么?”魏志刚判断说。
曾源附和道:“对,很有可能是为了掩盖别的什么。”
事出蹊晓,初见端倪。工作组成员显得很兴奋,仿佛窥见了隧道尽头的光明。
当晚,确定了下一步的计划:继续观察,积累信息,捕捉战机。
三天以后……这天上午1时左右,工作组的人刚开完会,正准备分头下去核实一些情况,忽然从总场开来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司机王师傅遂给曾源一封梁书记的亲笔信有要事商谈,见信后安排好工作,曾、吴乘回程车速返勿误。梁克杰即日。”汽车给三营送来一些补种小秋作物的种子,返回时装了几麻袋油菜籽,正好让曾、吴二人挤在驾驶室里。
曾源和吴建光回到场部,各自回家给家里人打了个招呼,便一起来到常委书记梁克杰办公室报到。梁书记已等候多时了。
梁书记说:“你们先把最近的工作进展谈谈,谈完之后,有个重要情况我们要好好研究一下。”
曾源将最近工作组内部对几起案件调查研究、综合分析的结果简要做了汇报。梁书记很高兴:“你们的工作确实深入了一步,进展不错。”
吴建光说虽然目前还找不到钱秀兰闹腾与前面我们接触的两起案子有什么直接联系,但似乎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初步可以认定三营发生的这几件事与何顺昌和其他两位副营长无涉,倒是贾成龙很值得怀疑。”
曾源补充说工作组的同志分析,贾成龙与钱秀兰的离婚可能是假的,故意把水搅浑,借以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梁书记未置可否,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最后把手一扬说:“这样的设想不无道理。现在我给你们通报一个情况。”
梁书记给曾、吴各递了一支烟,三人吞云吐雾地吸了起来,使紧张的气氛有所缓解。
梁书记接着说现在我说一个新情况,前天我去地委开完会,秘书处的一位同志把我和农垦局韩局长叫到跟前说省上某大学工作的一位高级工程师让他的爱人来地委上访,状告你们三营副教导员贾成龙奸污了他们的女儿鲁翠萍,要求组织上为他们做主。地委研究决定你们场抓紧调查落实,严肃查处。估计上级机关派的干部近期就会到场,咱们今天商量个初步方案,也好主动配合人家。”
曾源喜出望外。他说来的正是时候,水落石出有了盼头。”
吴建光会意地点点头’补充道:“这叫水到渠成,两条线在这里相交了。”
“什么两条线,一个点的,又不是丈量大地,搞平田整地。”梁杰有点困惑莫解。吴建光将工作组分析案情时所说的两条线的来由做简单解释,引来梁书记捂嘴暗笑。
曾源说:“梁书记,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该不该说?”
梁克杰说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咋想的就咋说。”
曾源说:“考虑到文革中的一些恩恩怨怨,对贾成龙的问题,我是不是回避一下好。”
“是吗?”梁书记略加思索,“也好,这事也在意料之中。我看这样办,咱们来个双管齐下,你和吴科长分个工,让老吴暂且留在场部,负责与地区农垦局、知青办来的同志和你们工作组那边的联络,及时互通情报。别外在你们劳资科存档中査一下刘燕的住址,给当地政府发信调查她被贾成龙奸污之事。”
“曾主任和工作组其他成员继续留在三营,充分利用当前有利形势抓好以下三件事:一、正面接触陶淑兰和鲁翠萍,看看她们各自的态度;二、做好邢旺有的安抚工作,伤病未愈不要急着出院,以免再生事端;三、找钱秀兰谈话,让其交待离婚真相。三个方面有什么新情况,及时告知吴科长,以便两地有效配合。”
“让贾成龙继续呆在三营,我们不好展开工作,也容易打草惊蛇。”曾源建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