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三树子仍然觉得奇怪。这女人既然是爸爸的情妇,和爸爸有某种关系,她就不可能去接近直江医师。真弓说她到过直江的公寓,并说两人都脱光了身子。在卧室里一男一女脱光身子时,肯定要发生关系。爸爸的情妇怎能这么做?而且又怎能把这事告诉他的女儿呢?
太奇怪啦……
但是,值得奇怪的事还不止这些。直江医师真的能够像真弓说的那样做吗?他裸着身体跪下,向女人乞求。那个冷漠的直江医师怎能做出这种事来?像他那样冷静,总是盯着地角的人怎能做出这种事来?她说的话全是假的!三树子突然想通了:
原来是她爱直江医师啊!
这一点在同真弓面对面地谈话时,三树子就意识到了。
谈着谈着,三树子便觉得自己是在同情敌谈话。所以,她俩的谈话变成了激烈争吵,致使周围的人转过头来看她们。这么简单的道理三树子为什么竟给忘了?原因是真弓提出来她是爸爸的情妇,使三树子的情绪受到了打击。这句话又是最后的一句,三树子听了便完全失去了理智,始料不及的打击把三树子的幼稚身心给搅乱了。
倘若她真是爸爸的情妇,同时又爱着直江医师呢……
三树子竖起大衣领子,径直朝前方看去。在前方的汽车洪流中,地铁工程施工的红色信号灯一亮一灭地闪烁着。
爸爸原来戴上了绿帽子。
戴绿帽子是指妻子与别人通奸。按这定义爸爸也算不上是乌龟。倘若爸爸爱真弓胜过于爱妈妈的话,在“爱”这方面他是乌龟,至少是因为他的情妇跟别人私通了。
私通的人究竟是谁呢?
三树子透过窗户仰望被霓虹灯染红了的夜空。但见上方覆盖着漆黑的苍穹,白天的烟雾仍旧迷漫着,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漆黑的天空无边无际,深不可测。在黑暗中,三树子回忆起了她的第一个男人直江的面孔。
“噢,过池尻了吗?”
“已经是三轩茶屋了。”
“请折回池尻,我想起了一件事,拜托你。”
“那么,您不去横滨了?”
“对不起,不去啦!”
“真糟糕,在这种地方不能掉头。”
司机抱怨地说,他把车向右侧靠拢去。三树子为自己的突然决定感到茫然。此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惊奇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然而,想去直江那里的心情,从与真弓相会时便潜藏在心底了。更确切地说,是一周来一直在三树子心里躁动的心思。
同直江的约会是在明天,应当在明天早晨向直江的公寓挂电话确定具体时间。当她向司机说出的瞬间,自己感到惊奇的是:为什么约定明天相会,而今天竟忽然想起要去。头脑中的确想的是明天相会,而身体好像在想着另外一件事。也许她一旦把身体许给了直江,就同直江不可分离了。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得那么多,至于身体上的事更是不曾考虑。
她去找这个私通爸爸情妇、同别的女人若无其事地搞关系的厚颜无耻男人相会,从什么角度去看都是不合情理的。但是,现在的三树子,只觉得必须马上同直江见面。
三树子到达池尻直江的公寓时,刚刚过了八点钟。在离开繁华街道稍远的夜空里,这幢白楼像神话中的城堡那样耸立着。三树子蹑手蹑脚穿过一楼正厅登上电梯直达五楼。
下了电梯,顺着右边的走廊走去,来到518号直江的门前。在按旁边的门铃之前,她所想的只是今天比约定日期提前了一天。
按了两遍之后,听见里面有人开门的声音,门开了。
直江穿着深蓝色大岛和服,抱着胳膊站在那里。
“出了什么事?”
“发生了一件必须与您相见的事。”
三树子苍白着脸仰望着直江。
“您忙吗?”
“不,并不忙……”
直江向室内扫了一眼。
“有客人吗?”
“不,没有。”
三树子等着直江让她进来,可直江关好了门,看看手表说:
“九点钟有客人来,到那时以前完全可以。”
“我马上就回去。”
三树子转过身脱下鞋摆齐,在门旁叠好大衣,走进内室。右边有张床,中央有暖炉,左边有书架,同她初次的夜晚没有任何变化。
三树子坐在暖炉旁深情地环视它们。
“你想说什么?”
直江很客气地说。照例往酒杯里倒了冷酒。
“老实说,今天我遇见了一个怪人,刚刚同她见面。”
三树子说着,把手伸向暖炉。
“也请给我一杯酒吧。”
“你不会喝酒吧?”
“我想喝。”
“等我去拿杯子来。”
“不,就用它喝吧。”
她把直江正在用着的酒杯拉过来,咕嘟咕嘟往下灌,透明的液体顺着三树子的细小喉咙流了下去。当她喝了三分之一杯时,拿开杯,喘了一口气。她立刻觉得身上好像被击中了无数枪弹,脑袋发热、发晕。
“我,想打听一件事,请您如实地告诉我。”
直江掏出烟卷,用打火机点着了火。
“今天我同真弓小姐见了面,您认识她吧?”
“认识。”
“我从她那里听到了许多事。”
三树子又喝了一口酒。她喝酒是为自己壮胆的。
“她说她来过您这里,这是真的吗?”
“……”
“她说在这里同您搞了很多事。”
“什么事……”
“您问问自己的心总会明白吧。”
酒劲上来了,三树子的身体像松了箍儿似的松散,而嘴巴却劲头十足地说开了。
“只你们两个人,单独待了很长时间。”
直江端坐不动朝窗外看,那干瘦的样子就像鹤一样伫立着。除了显露出他苍白的脸庞,他一言不发。他的冷漠高傲神态,更加勾引了三树子的心。
“我全说出来,你们两人都光着身子,您跪在她的脚下大叫说:请别走,永远留在我身边,而且……”
说到这里,三树子缄口不语了。她觉得自己说这种话太难为情了。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但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截然相反。
“您真的做出那种事了吗?”
“……”
“不对吧,是谎话吧,是她编造的,对吧?”
“不是谎话。”
“啊?”
三树子大吃一惊,直江朝三树子身后的墙壁望去。
“正像她说的那样,一点不错。”
“到底是……”
三树子强忍心灵深处坍塌下去的感觉,瞪大眼直视直江。
“这么说您同她……”
“没发生关系。”
“不过……”
“有过那种举动,但我想没发生关系!”
“怎么还‘我想没发生关系’呢?”
“实在记不清楚了。”
“您太卑鄙了,有了那么多行动却说没发生关系。”
“当时,我神志不清。”
“那,是什么意思,我不相信那种事。”
“不信,就不信好啦。”
“您……”
三树子真想跳向直江,狠狠打他几记耳光。
“她是什么人,您知道吗?她是我爸爸的情妇!”
“知道。”
“那么,您知道这一切还同她……”
三树子伏在茶几上哭起来了。
“您是个恶魔、疯子、大坏蛋!你要下地狱的。”
直江一边看着埋头痛哭的三树子一边看表。已是八点三十分了。
“浑蛋哪,浑蛋,老天爷也不会饶恕你这种人的。”
直江站起来,上厕所去了。返回来时坐到三树子身边,一言不发,把她细小柔弱的身体拉了过来。
“别这样,我讨厌您这种恬不知耻的人!”
直江搂过三树子,而三树子却死命抓住暖炉边不放,竭力挣扎。可直江的嘴唇却落到她正在喘息的嘴唇上了。
“臭嘴!”
三树子狠狠咬紧嘴唇,扭动脑袋躲闪他。直江仿佛从在手臂里扭动的躯体中得到快感似的停了一段时间,然后他觑准机会捏住三树子端美的鼻子,等她憋闷得张开嘴时,便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三树子从狂涛骇浪中清醒过来是在三十分钟之后。风波平息了,睡觉前的憎恶、悔恨也消退了,只剩下懒洋洋的身体里残留的舒畅和安闲。
当然,离快感尚有一大段距离,但确实是甜蜜蜜的。
三树子徐徐抬起头,看了看刚才抵在自己头上的直江的胸脯。直江的胸脯消瘦而坚硬,心口窝两旁排着肋骨,再往上就是他的喉头。三树子犹如在观赏着很久以前就熟悉的景物似的。
“一个、两个……”
三树子用眼跟踪肋骨,“三个、四个。”这些都是刚才紧搂她、压着她的骨头。
“五个、六个。”
当三树子数到第六个时门铃响了。三树子把脸抵在直江胸脯上,蜷缩了身体。她不敢大声出气,只把感觉集中在耳朵上。
停了一会儿门铃又响,这回是按两次停一停。三树子这时一丝不挂。刚才她虽然做了有限抵抗,但现在已是全裸,一副玻璃工艺品似的滑润躯体正在毛巾被中瑟瑟发抖。
门铃又响了,没有作罢的意思。
三树子悄悄地闪开脸,向上望了直江一眼。
“有人来啦。”
“就这么别动。”
“可……”
直江仿佛叫她不要作声,紧紧搂住了她。三树子好像要从不安中逃掉一样,又钻进他的怀里。
门铃又响了两次忽然不响了。
“难道走了?”
直江搂着三树子闭上了眼。
“……”
“是谁?”
直江不答,俯身向下从茶几上取过烟卷和烟灰缸,点着了烟。
“这人生气走了。”
三树子正说着时,电话铃响了。直江拿着烟卷歪着脖子沉思了一下。
“还是刚才那人。”
这铃声就像看透了屋里有两个人似的继续响下去。铃声响了十几次,仍没有停止的意思。
“哎,接吧。”
直江站起来朝洗碗池走去。三树子赤身露体裹着毛巾被坐在床上找内衣。
电话铃像疯了一样继续响下去。那铃声仿佛在执拗地倾诉着怨恨,三树子胆怯了。她真想大哭一场。
直江返回来,往柱子边上一站,就像等待他的这一举动一样,铃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三树子回头一看,但见直江右手握着钳子,剪断了电话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