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之后,紧接着就是推戴袁世凯做皇帝。推戴书早就由杨度等人起草好了,袁世凯已过目了。密电发至各省,特别要求国民推戴书文字必须严格照叙“国民代表等谨以国民公意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以国家最上完全主权奉之于皇帝,承天建极,传之万世。”一个字都不能改。
后来还听说,一旦国体投票开始,当即进行推戴,不用再投票。即由各督军、巡按使演说并推戴袁世凯为中华帝国大皇帝,赞成的起立。表决后即将拟定的国民推戴书交请各代表署名。事毕再由各督军、巡按使等演说推戴催促大皇帝即位。并可用国民代表名义委托代行立法院为总代表,将预先拟好的国民代表致代行立法院电稿请交各代表表决。
李进也告诉远生,此间华文报纸都说,皇帝的登基大典从上月下旬就已经开始了,而且还传政府为了应付一些国家提出的警告,决定在各省推戴时故意谦让一番,表示重视友邦的意见,而私下里却加紧办理。对老百姓更要表达此事已有进无退的决心,让外国人瞧瞧我国万众一心,民心所向,也只好作罢。警告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据说现在北京的茶馆、饭店、旅社等场所,到处都贴着“勿谈政事,致干严究”的纸条,报纸更是不能胡说八道。一旦发现有反对帝政的,立即查封。
远生在北京多年,就是李进不说这些,他也能想像得到会发生什么。只是胸中充满了愤怒。
李进又问远生:“上海镇守使郑汝成被刺,你听说了没有?”远生一听,这倒是一件新闻,便说自己上月24日就从上海登船东渡,前几天船上的无线电又出了点问题,所以消息闭塞,不知道此事。等李进半英半粤地讲完,远生大致弄明白,郑汝成是被中华革命党干掉的。
郑汝成是上海镇守使,袁世凯引为股肱,视为辅佐。郑本人也死心踏地为袁世凯卖命,为帝制尽忠,留在上海的革命党,当然也知道郑在袁世凯心目中的分量,眼看辛苦缔造的中华民国,毁在独夫手里,就决定剪除袁世凯的羽翼。这时正好亡命日本的陈其美路过上海,由他主持开会商定袭击埋伏、制裁郑汝成的计划。日期定在日本大正天皇的生日,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照例开宴庆祝,深居简出的郑汝成必然赴会。镇守府在高昌庙,日本总领事馆在北四川路,一南一北,郑必须通过租界,从公共租界通往虹口,乘车必过外自渡桥。所以陈其美配置了四个最精干的同志,领头的叫孙祥夫。这四个人胆大心细,枪法出神。一上午就设下埋伏,等过了正午,才见一辆漆黑闪亮的马车嘚嘚而来,车前车后是卫队。刚要动手,发现车里的人不像郑。正在疑惑,又来了一辆特制的大型汽车。汽车有三排座,第一排是司机跟副官,第二排是三名卫士,最后一排坐着两名军官,其中一个穿礼服,军帽上高高一撮被戏称为“鸡毛掸子”的鹭尾,有两撇八字胡的就是经过包装的郑汝成。
孙祥夫等立即向郑的汽车投去一枚炸弹,但炸弹落在车后。他们又冲上去投出第二枚炸弹,命中汽车的后身,车中的郑汝成被震昏。此刻,一位革命党人跳上车边对准郑的头部连发10枪,郑当即一命呜呼。
消息传到北京,袁世凯既惊又怒又伤心。为了恤典,居然谥赠郑汝成为一等侯。这件事在北京已成了奇闻,没听过大总统封侯的。文中袁世凯不称自己是本大总统,而称予,再差一点就称朕了:
远生听后心想,看来袁氏称帝已是昭然若揭了。
李进告辞时,远生说:“李先生可否将本埠华文报纸送到船上一阅。”李进痛快地答应,匆匆离去。
午后远生正在闷睡,李先生打发送报的人来了,二人正交谈间,一位银发而伟岸的华人突然进入远生的房中。原来这位先生是该埠的巨侨,姓李名梦九,在海关执业。寒暄了两句,银发华人对远生说:“我可以带你们登岸,请随我来。”远生及同伴真是喜出望外。李梦九带领他们下船,大大咧咧地与海关人员说了几句,紧接着在码头门上用白粉笔写了一句英文:“送这两位华人绅士上岸,夜里9时以前回船。”
远生他们上了岸,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怎么如此简单,这李梦九是何许人,连海关的人也买他的面子。送报纸的人指着背影悄悄告诉远生,李先生在本埠很有名,也很有办法,前清戊戌时康南海就是在他的护送下在此码头登岸的。当年康南海流亡国外,先到日本,然后就到本埠。远生一听,肃然起敬。觉得有这位李先生相助,自己在登岸之乐以外另增加了一重光荣。
上岸后一看,这地方真可谓纯就海滨自然风光而造成的一片天然与文明合致的乐土。道路平润,光鉴照人,同上海不能比。家家屋宇整洁,屋外细草如茵,遍地鲜花盛开,庭院没有围墙,就像专门供外人观览,形成一道美丽的街景,各家共同组合成一处自然的公园。这是远生从来没有见过的市容。以前曾见日本人在书上写道,富豪嘉花美树为什么不移植屋外以美化公共环境?现在才知道书上说的那些话原来脱胎于这里。
远生和同伴游览当地公园。风光旖旎,景色宜人,让他难忘的是见到了一座铁钟,据说是辛丑年闹义和拳时从北京移到这里的。
听当地华侨介绍,该埠及温哥华共有华人四五千,在温哥华的日本人将近一万。该埠有五万人口,但看不见一个巡警,一问,才知道此地的警察总数仅有二十多人。今天刚好是礼拜天,商店闭户,阒若无人,而远生看见玻璃橱窗中电灯明亮,百货纷列,任人观览。路灯每一个柱子上有五盏很大的电灯,国内最繁华的上海也看不到这样的灯,的确是彼岸啊!
远生和李先生等一起乘车来到华人街,进了一家俱乐部。陆续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华人,见了他们真有一种桃源中人问渔夫的情景。大家聊了很久,远生了解到这里有中华新旧会馆,有华侨公立学堂,有中国医院(用中医中药),听说共值三十余万金元,足见气魄之大。党会名目繁多同内地一样,有致公党、国民党、宪政公会(旧保皇党)等。党报之间也常互相攻击,和过去没什么区别,惟有反对帝政,各方面异口同声。
到了晚上,远生等来到华侨公学。该学校是夜校,因为这里的华侨子弟白天要人英国人办的公立学堂学习英文、算学、物理等,夜间才能到华侨公学学习国文、地理、历史等科,比国内学生更勤苦,这也说明华侨不忘国本。远生等秉烛入校参观,见许多幼童写的字迹很工整,国内学堂也赶不上。学校一位名叫李淡如的先生正在讲切音之学,他边说边举例模仿,一个字,在北方话里只转三音,在南方话里转四五音,到了广东话,有的要转到七八个音。他的发音引起学生们的一阵阵笑声。
远生正在学校里参观,遇见一位年轻英俊的华侨青年,他的衣服上竟然挂了一面中国小国旗。上前一问,才知此人名叫司徒旄,是斯皮亚铁路公司东亚客务总司理刚从旧金山看博览会回来。由于在美国的时候,常有美国人把他误认为是日本人,他很气愤,索性挂了面小国旗在衣服上,以表明自己是中国人。远生一听,非常感动。此次出洋的亲身经历让他认为,尽管中国人在国外饱经屈辱,也决不能羞于承认自己是中国人,这位青年华侨真是可敬可爱。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去旧金山,受申报之约,还要报道巴拿马博览会,所以远生便忍不住问起旧金山博览会上中国赛品的情形。司徒旄愤愤不平:“别提了!参赛物品极佳,但是布展很不得法。我亲眼看到一位西方妇人在一皮货展柜看了许久,想找货物的价目标单,找了几十分钟都没找到。而日本人布展的时间很长,货品种类价格等等标得分明。我真不明白,中国花那么多钱,为什么不精心打造一种中式风格的屋宇?还有不明白的,为什么偌大有名的汉阳铁厂,只是摆了几根铁条?”“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远生想,好在赛会还没完,到了旧金山一定要好好访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