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官对一等舱的旅客,客客气气,验完护照。即领着远生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子。
●远生说:“我长相平常,没有特征。”移民官笑了:“我来代你找出一个特征。”终于在远生脸上找到一颗极小的痣。
●以和婉的颜色行庄严的法律,令人如履秋霜于春日之中。
●在美国坐火车与国内不同。跟日本也不一样。
●美国人的面包真简单,一个圆圆的面团,一劈两半,中间夹火腿,还赶不上中国和日本的三明治讲究。
●俄勒冈用画片、车票、木牌,为当地产的矿泉水大做广告。
●到达旧金山,下榻在沙达街柏克来旅店。稍事休息,远生就忙着写起了游美随记。
●第一天入美国境内,正如乡下人初入都市,光怪陆离,百莫能名。
●多么希望中国能出博克·华盛顿,自安于中国人,并自觉中国人的价值与人道。
●今日中国当局并不是上帝不仁特为毒害中国而产生的魔鬼,可为什么成为国人之公毒?
●陈琪辩解说,其实穿白鞋是有的,可没有花:穿绸料长衫是有的,但并不奇艳。
11月22日,远生乘船就要抵达美国境内华盛顿州的西雅图。自从10月24日由上海启程,除了中间在日本待了几天,都是在大海上漂泊,屈指一算,将近一个月了。他长长地吁一口气:“中国人的脚总算能踏上了美利坚宝贵的地皮。”
22日早晨9点,船到港口外。照例又是检疫,先从头等舱开始,旅客依次排好了队,欧美人第一列,日本人排一列,中国人排一列,等待美方上船来检。
医生一来就说:“美国人免检。”当然了,本国人有病也不能剥夺其回国的权力。接下来,对欧洲人也是一看即过。巡到日本人时,先找一位奉日本政府之命来美国调查的日本国农商省部员,说他是外交公务可以免验,然后对其余的日本人也是草草一瞥而过。走到远生等代表中国一分子的中国人队列时,先指着远生,命他摘下眼镜,然后将他及同伴的眼皮随便一拉,说一声“OK”。身体检验完,过了好一会儿,又让头等舱的旅客集合到船上餐厅里等待海关关员验护照。欧美人验得很快,一一验毕,迅速发给一张入境证。好不容易轮到中国人,一看他们的护照,就说:“中国人要下船到移民局去听验。”而此时日本人的护照已一一验过并获得了签证。在这公众面前远生受到如此差别待遇,他不禁面红耳赤,便去质问轮船事务长:“如果美国法律规定,华人必须到移民局验护照,你把我们都集中到餐厅里干什么?”事务长忙说:“对中国人也是有区别的,是否应赴移民局,并不是由那位会说日语的官员一句话所能决定的。”
船到码头已经很久,岸上的人上不来,船上的人下不去。医生还在特别验视,到了三等舱,不管是欧洲人还是日本人,都一律验。说验,只不过是比验头等舱的华人,眼皮子多扯几下。等整个船舱乘客全部验视完以后,这才渐渐允许人们上下。由此可见美国法律的齐整严肃。
此时,远生等华人正在船上餐厅内外彷徨,不知该往哪里去时,先前那位精通日语的移民官走过来对他们说:“诸位先生别急,本局管理华人移民事务的官员就要来了。”
等了良久,餐厅里才进来了一位美国老头,一进门就殷勤地对远生及三等舱的华人说:“先生们,你们好!不知诸位带外套了吗?带雨伞了吗?”说话时慈善和蔼之气溢于眉宇。大家很快知道了这位美国人就是要带领他们赴海关附近移民局的官员,看来美国的移民官并不是想像中的一个个凶巴巴的。
到了海关,远生等人先将手提的小箱子查验过。然后由中国驻旧金山领事署的书记陈麒先生带领赴移民局。陈麒因为预先接到了佐渡丸上的华人由域多利发来电报,要求他到该埠迎接,他特意赶来。在他带领下,远生等华人越过海关与移民局分界的一道栅栏,车又行了百余步就到了移民局。
先进入普通局员的办公室,呈进护照费了很长时间。陈麒早已习惯了,一点也不急,他和移民局官员说说笑笑,看上去很熟。移民官对远生等一等舱的旅客很讲礼貌,客客气气的。护照验完,便领着他们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子,好像是局长室。局长巍然而坐,正在查验一、三等舱的华人,他问得详细,还将旅客所带的洋钱汇单一一验后才让出门。旁边坐着一位广东人当翻译。对远生及同伴也依法询问了一遍,也问到了所带的款额,却没有查看。从局长室出来,远生等又被领到先前那间普通局员的办公室。此时陈麒书记不知去哪儿了,移民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询问得更加详细,旁边有书记一一笔录。问的问题有已否娶妻?有几个孩子?孩子叫什么名字?又将每人身高再量一遍,还问生理上有何特征?在远生的护照上写着特征:戴眼镜。局长说,戴眼镜不能算是特征。远生说:“我长相平常,没有特征。”移民官笑了:“我来代你找出一个特征。”于是就上下左右查看远生的头部,终于找到脸上长的一颗极小的痣。连远生自己从来都没有发现有这一小痣,竟被这位认真的官员给发现了,并把这颗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郑重其事地作为特征写在了笔记本上。
等验过这些以后,远生才真正成为踏上美国土地的自由之民了。至于护照、签证书,让他们到了旧金山后照一张全身照片,然后持照片到中国领事署领取。
出了移民局,陈麒和领事阮先生已在门外等候,他们抱歉地对远生说,由于最近旧金山刚发生了一起移民偷漏华人的案件,此事惊动了劳动部次长专程到这里查办,因此最近对旅客检查很严,让你们受委屈了。远生听了这一席话,心里热乎乎的。他已得知,书记陈麒和领事阮先生本来都是这里的巨商,一点没有骄强之气,一个个却亲切诚实,有平民之气,这在内地可以说是千不获一。特别是陈麒书记,远生只在维多利亚打电报做了一般的自我介绍,陈先生便对他的往返饮食舟车一切代劳,甚至还要代整行李,真可谓尽到了保护国人的天职,这样尽职的人,在国内官僚中更是几乎万不获一。所以他忙对陈麒等人说,没什么,自己此行因为坐的是一等舱,医生的验视也不怎么严,到移民局钱包都没看,移民官对他也很客气,谈不上委屈。他觉得美国人以和婉的颜色行庄严的法律,令人如履秋霜于春日之中。这就是西方文明的成果吧。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路上陈麒告诉远生,西雅图原有华人一万五千,现在仅有三千几百人,日见减少,而日本人却日益增多,美国排华现象还是严重。
在西雅图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上午11时,远生乘坐大北公司的火车出发,下午6时许到达波特(Portland),晚上8时换乘西方联合(Western Union)车,前往旧金山。在美国坐火车与国内不同,就是跟日本也不一样,车票都是联票式而不是单票,票面除了记载时间地点外,还有长长的文字记载客人及公司应遵守的规则,凡是乘客买了此票,就算与公司成立了契约关系,票面上还标有此列车行经的名山大湖、风景胜地。在远生看来,车中一等车厢与二等车厢几乎没有区别,只是一种是毡座位,一种是皮座位。坐座位一般是女士优先,然后轮到男客坐,如果座位满时,买了一等客票的人也只能坐二等,这在车票上的契约中早已声明。虽然列车是宽轨,座位特宽大,但远生觉得不如日本的火车舒服。
铁路沿线没有叫卖零食的人,也不像日本那样每到一站就有人喊某站某站。车上除剪票者外,有一些近似车役的白人黑人,黑人大多在长途列车中干着管理卧铺的差事,快到站时,就假拂拭衣鞋为名,到处索要小费。白人只是卖东西,而且一个人包办,每隔一二十分钟换卖一样,即先卖报,次卖烟,再卖火腿面包,又依次卖水果,卖糖,卖杏仁米等。还及时介绍沿途所经过的名胜并兜售画片。
车中定点有卖火腿面包及咖啡红茶的。远生的同伴想问有没有烘烤的面包,远生说:“烘烤面包需要专门技术人士,肯定没有,就不要问了。”同伴不信。一问,果然没有。便问远生:“难道火腿面包就不需人力吗?”说着要了一个火腿面包,一看,美国人的面包真简单:一个圆圆的面团,一劈两半,中间夹火腿,还赶不上中国和日本的三明治(即火腿面包)讲究。
远生还注意到美国人力的宝贵,表现在旅馆的服务只是为客人提供住房及自来水、床铺、便所之类。火车的服务也只是将客人送进车厢中,运往目的地。特别服务的仆役一个也没有。比如他们那晚在舍路住旅馆,虽然不是最贵的,但也是一栋四层大楼,配有电梯,偶有所需,客人可以电话呼人。不过得等很长时间才有人来,而且十有八九都是管账的人自己来。车站上也看不见运送的脚夫,除了将大件行李交付货车外,小件行李必须自己携带。因此上车下车时常见绅士贵妇人左手右手大包小包的,美国人见怪不怪。有时候上车也有黑奴车送小件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