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生从现场查起,画出—张简图,作了标记,图上还分别标明大清门、前门、西交民巷、东交民巷、棋盘街、城根、往东城之路。
●袁世凯拿着黎元洪发来的电文去开保险柜取密码,可开了半天居然没有打开。
●这是民国开局后南北双方第—次在议会游戏规则下的较量。
●作为记者兼律师,他本想在张案中当一回福尔摩斯,可最后竟然大叹:此事真相,唯有上帝知道。
●放下笔,远生脑子里突然一个闪念:革命党的元首孙文为何对此案至今没有明确表态?
随张振武从武昌来京的刘辅周和黄祥祯率先乘马车直闯总统府。卫兵刚要拦截,怒气冲冲的黄祥祯拔刀就要砍,吓得卫兵只往后退。驾车的车夫惊得发抖,连缰绳也拉不住了。黄刘二人不管这些,把马夫揪到一旁,亲自驾车冲了进去。
众人叫嚷着请袁总统出来说话。8点钟左右,袁世凯出来了,一脸的肃穆,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诸位的心情可以理解。张振武出了这样的事,我对不住湖北人,可身为总统,就算天下人都骂我袁世凯,于理于法,我也不能救他呀!”
质问没有什么结果。孙武等人只得愤愤地离开总统府,来到长椿寺张振武停棺的地方,抚棺洒泪,大哭一场。
金台馆张振武的居所里也是一片悲声。张振武有6位如夫人,此次进京,只带来一位如夫人,年龄也轻,又惊又悲,只是一个劲的哭。孙武等人安慰了张夫人,安排了治丧事宜,大家又聚到哈汉章家中商议下一步怎么办?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一)致电湖北质问章元洪;(二)准备弹劾段祺瑞,弹劾其擅令杀人;(三)联络湖北同乡再向总统府提出质询;(四)照张振武的遗嘱,对来京的湖北将校、随从妥善安置。他们中有些人当即决定乘车返鄂进行联络。
张夫人一定要去长椿寺看丈夫。没办法,大家决定由黄祥祯陪同前去。
张夫人一头扑倒在棺前大放悲声,听者无不悲痛。黄祥祯要求开棺验看。守棺士兵不肯。黄祥祯拔出刀作出一种拼命的架势。守棺士兵见黄大怒大哭,要玩命,赶紧去通报长官。很快来了一位军官,命令把棺打开。
一见张振武死不瞑目的样子,张的亲属、随从、朋友一个个放声大哭,悲恸欲绝。
黄祥祯自己赶紧跑到骡马市大街比较有名的三义泰照相馆找了一个摄影师。让寺里找人为张振武略微整容。照相的师傅背着相机来了,咔嚓,咔嚓,算是为张照了遗像。
张案来得突然,发生又是如此的蹊跷,所以一时间北京城里有关张案的各种消息传言满天飞,各大报纸也都把张案作为近期报道关注的焦点。这些报纸较一致的说法是,黎副总统8月13日来电,袁总统恐电文有误,当晚即发电询问湖北此电真伪。15日早上接到回电声明是真的,袁总统即下秘密军令捕杀。事后以大将礼厚葬之,并拨赠3000元大办丧事。
一部分舆论认为此次张案属秘密行事,程序上不妥,未能以军法会议公开审理,很是遗憾。而同盟会中有些人一口咬定:是袁总统有意要杀张振武。
远生则从现场查起。他特意来到8月15日晚张振武被抓的现场,走过来走过去,但见此处除了有些碎玻璃外,已难寻到任何痕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用笔飞快地画出一张简图,并作了标记。
说明:六国饭店在东郊民巷,由东郊民巷至前门之西,现修马路不通,暂开大清门之栅栏,以绕棋盘街而通之。
……一系大清门四周栅栏
由甲至丙两头皆有栅门暂时开放之处,图乙系张振武被捕处
张振武宴请北方将校的六国饭店在东交民巷,因东交民巷至前门之西正在修路不通马车,暂时打开大清门的栅栏,人们从棋盘街绕道通行。
经过一番仔细的访查,远生对张案总算理出了一个头绪。
张振武此次来京,是受刘成禺、郑万瞻之邀,特来联络北方将士,广交朋友。随他一同从武昌来京的将校有13人,另外还带仆役等30余人。
张振武到京后的活动加剧了远在湖北的黎元洪的不安。因此。京鄂之间电文往来,张振武死于黎电袁令应该是属实的。在采访过程当中,远生还获悉了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据说袁总统是8月13日接到黎副总统的密电的,按惯例发给大总统的密电都是由总统本人首先亲自翻密码查阅电文,而密码本平时为保密起见放在袁总统的卧室内,只有两把钥匙,一把袁自带,一把由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掌管。
袁总统拿着黎元洪发来的电文去开保险柜取密码,可开了半天居然没有打开。后来在侍从的帮助下,总算弄开了。
袁拿着密码对阅之后,神色异常,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吓得旁人都不敢作声。过了一会儿,他叫人打电话命赵秉钧、冯国璋、段祺瑞、段芝贵四人速来总统府秘密商议。
良久良久之后,北京向武昌传发一封密电,电底是中西码并用,由此可知电文非出自一人之手。到第二天中午,也就是14日,赵秉钧等四人又来到总统府。侍卫传话说:“总统刚刚睡下未醒。”四人赶紧说:“那就不去传报了,等总统醒来再报。”袁醒了,张口就问赵等四人来了没有?回报说已在外间候着。袁起身立即接见。过了很长时间,又发一电给武昌,奇怪的是此电不是由总统电报房发的,而是由外间电报房发出。
密电的内容不得而知,但以远生的经验判断,如果情况真是这样,除袁、黎二人外,赵秉钧等四人最先知道武昌密电,最了解内幕。张振武之死与此四人和袁总统密议也有关。另外,张案背后牵扯到军务、内务、官场争斗,很复杂。
远生还从总统府的一位秘书那里了解到,他由天津返回北京途中,在火车上听到报贩喊叫张振武被杀,从报纸上一看张案的介绍,大为惊愕。他一到京就对袁总统进言,张振武被杀,政府虽因事情被迫而为,但现在是民国不是前清,况且杀人程序违法,这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到的,瞒也瞒不住,总理及陆军总长第二天就应正式到参议院声明,发生此事也是迫不得已,在政治上是以国家为前提。这样一来,从法律上来说,就站得住脚,政府甘受违法处罚,请诸君弹劾来表达诚意,也许能得到国会谅解。他苦笑着说,陆总理及段总长根本不采纳这种开诚布公的意见。他还说,张振武被杀,许多人站出来说话,质问政府,是本着人道主义为张振武鸣不平,其中尤以湖北省籍议员及孙武、邓玉麟等人最为出力。他们去电武昌对黎元洪严厉质问,对袁大总统纷纷请辞总统顾问之职。像孙武,第一次辞职书上后被不准,听说昨天又上了一封。
就在远生查访的这几天里,报上已经登出了黎元洪密电中列出的张方二人的罪状:张怙权结党,桀骜自恣,赴沪购枪,吞食巨款,当武昌二次蠢动之时,人心惶惶,振武暗煽将校团乘机思逞。近更蛊惑军士,勾结土匪,破坏共和,倡谋不轨。又说方维勾结已开除的管带李忠义及正法的祝制六等人,分设机关,密谋起事,证据确凿,众所共睹。调子也觉得是官方定好了的,因此,舆论的焦点把此案已集中到杀张的手续是否合乎法律程序上面,至于黎电所列罪状是否真实,总统所言是否值得怀疑,报纸上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愿多做评论。只有张振武的亲朋和将校团的人坚信张振武是遭人陷害,冤枉啊!
一封由共和党内的民社派提出的《质问政府枪杀武昌起义首领张振武案》质询,在参议院掀起了轩然大波,由此演变成南北双方在民国开局后第一次在议会游戏规则下的较量。
8月19日,就召开了第一次听证会,刘成禺首先登台要求与张案有关的政府官员出席并回答质询。但议长以此次质询当事人也可不到场说明为由,驳回刘的请求。刘成禺一下子火冒三丈:“今日之事,不比寻常质问”,并痛快淋漓地发表了一篇激烈演说,抨击政府杀人的手续无异于强盗行为。话刚说完,张伯烈便嚎啕大哭,议会内震动,众人情绪波动,局面险些失控,最后只得宣布休会。
20日,刘成禺等又到参议院质问,议场中继续充满痛骂痛哭大喊大叫之声,还有人跺脚,鼓掌起哄。不过这一次政府发言人首次出面答辩,声称此事关系重大,其所牵涉的人和牵涉的事,不仅关系到湖北稳定,还关系全国的安危,有些关键之处则以涉及军事机密为由不予回答。这样外交辞令般含糊其辞的答辩如何能服众?本来对此案持中立态度的人也深疑其中别有隐情,开始怀疑政府如此若隐若现,似明似昧,恐怕里面有问题。而激烈派觉得太糊涂荒谬,因此,情绪更加激动,即席起草要求陆军总长段祺瑞第二天亲自答复。否则决不罢休。
没办法,政府连夜开会,准备第二天的答辩书。熬了一夜,定下了调子,即上次咨商令黎副总统择其可发表者发表之,今黎电未到,纵然令段总长出席,所能说的也不过是将上次的话再讲一遍。作为民国的大总统和民国的政府,以尊重法律立法机关为首要原则,不敢敷衍搪塞起见,仍候黎副总统电文到后再行答复。
段祺瑞这几天觉得很窝火,要是还是前清的光景,早把这些学外国人捣乱的人全抓起来了。没办法,21日早上,段祺瑞到总统府说:“民国真麻烦,让这些参议员骑在政府的脖子上,看来,我得亲自走一趟了。”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不想去了,还是派政府法制局长施愚把答辩书送到参议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