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时承友睡得沉了,呼吸很平稳。
亦微则整宿没睡意,也懒得回自己房间,后半夜就歪在承友的沙发上看了一套费里尼。
意大利人,戏剧冲突强烈的面孔,即使在黑白片中出现,感觉上依然无比艳丽。费里尼的银幕化身马斯楚安尼,唇角秀美如神,下巴却很肉感,情欲的标记,相当动人的一张脸。半梦半醒地,亦微盯着屏幕,偶尔一分神,揣测现实中马斯楚安尼其人有多勇敢,要有多勇敢才会不怕爱上费·唐娜薇,即使最终以惨烈收梢。看完她将碟片收起来,回头扫一眼承友,床角一线灰蓝光影里他仍在睡,可能正发恶梦,不自觉皱着眉头。
亦微突然觉得很寂寞,这样就披了承友的蓝毛衣在肩上,起身走出去,掩了门,拨一通电话。
那边一把女声有点哑,却分明带着笑意,极清新地,应了"喂?"
这时亦微才发现自己的心其实又薄又脆,再也支撑不住想要变得很幼小很幼小的欲望,也来不及清嗓子,只沙着声音叫了"妈妈"。
此番崔颜刚去了一趟柬埔寨返来,接到亦微的电话老实说她心里很快活。
亦微自幼古怪,凡事往往一个人死扛,不爱诉苦跟求告。九岁那年她生荨麻疹,皮肤痒烂成一片尚且不吭声,是万劫无意间碰她发觉烫手,体温计一量飙到三十九度以上,赶忙送医,打三天吊针方救转来。所以这时当崔颜想到电话线彼端正是自己的女儿,情绪上是有点错愕在的,不像是真事儿,应对都吃力起来。是,武艺荒疏太久,崔颜并不天生是个母亲,要找一找感觉才做得来。
亦微却捧住话筒,在这边暗暗流了泪,开口打断崔颜不知所谓的寒暄,寂然说了,"妈妈,我想你。"
这样崔颜才明白,她的女儿不快乐。
并不饿,但中午承友起身做的蛋炒饭,亦微还是吃了。
坐在窗边的太阳光斑里一粒一粒扒着饭,日色又白又艳无休无止如同焰火,亦微只觉双目刺痛,又抬了头来看承友的脸,问他,"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