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友却已在卷大麻。穿着蓝毛衣,袖子很长,掩住他半个手背。见亦微在看,点燃了顺手递过去,她接了,吸两口又还他,想要正经同他讲话,却又不自禁为大麻带来的欣快跟晕眩微微一笑。而他并没有回答问题,只说,"亦微,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的人会变得强壮,而有的人会情愿死于幻觉。"
天空中有鸽子扑翼飞过,眼前一暗,江亦微骤然想起生命中的坚持与违背,于是不能开口劝说。然后她发现厉承友的脸已经不再天真晴朗,但该刹那他脸上的阴影,她却不能给它一个名字叫做绝望。
隔天江亦微正听课,忽接到某间医院打来的电话,问她是不是唐清容的亲友。
亦微一惊,情知清容有事,忙起身快步走出教室,手心暗暗捏了一把汗在那里。耳边外科手术般精准无情的嗓音,听亦微答了是,就告诉她,唐清容三天前做了引产,目前精神状况堪虞,需要亲友陪护。闻言,亦微身子不禁晃一晃,好歹手按在窗台上站住了,心中只一味地想唐清容这真是不要命了。遂返回课堂拿包,复又速速奔出去,台上老师一面讲柯布西耶的设计风格一面白她一眼她也没看见。
计程车中已想好最严厉的辞令跟最刻薄的道理,但当江亦微看见病床上躺着唐清容,既白且薄,像个纸人,周围墙壁又是那样一种阴惨惨的绿色,于是辞令跟道理全部不知所踪,只飞身扑过去攥住清容的手,冰的。
妊娠二十五周的胎儿,身体已不小,骨骼也变硬,大夫把它取出来时,已经死了,托在手上,血淋淋地拿给清容看。昏聩中,清容勉强辨出那是个男孩儿,但却噩梦一样,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她始终记得大夫的乳胶手套是那样一种莫可名状的浅绿,之后每每想起,都会作呕。她不能再看见那样的绿色。
主治医师是个中年男子,白袍白帽,冷着脸,一靠近带来好刺鼻消毒水气味,见亦微到了,就请她去问诊室,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一个人来,坚持要做引产。那样糟糕的脸色,一见就知是营养不良,实在怕出危险,一开始我没肯替她做。她就坐在走廊里,不吃不喝,一整天。不得已,我们收下她,她自己签了病危通知单。手术后醒来她就不再跟人说话,连目光的交流都没有,也不吃饭。根本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欲望,生理盐水跟葡萄糖输再多也不会有用。术后的抑郁症,她这种情况真的很严重了,所以自作主张叫了你来。她的手机通讯录里,你在头一个",说到这里他破例笑了笑,应该是因为尴尬,"算是侵犯病人隐私了,但我们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