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近,三人离邸国不足一里之遥。
夜风吹散了天空的浮云,玉盘露出娇洁的容颜。月辉透过树枝叶缝投下点点斑斓,形成一些不规则的图案,恍惚看去竟有些诡异。
莫文韬与蒙澈一前一后踏着这古怪而诡异的图案亦步亦趋,警惕的在密林中穿行,朝着山脚下一处隐约晃动着灯光的房舍走去。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两人总算下到了山脚,透过树林缝看去,一个小篱笆院出现在眼前。
出了树林,立刻见到篱笆院前矗立着一条身影,正左右来回走动,让人颇觉他的着急和不安。
猛然听到响动,那人回头见林中走出两人,先是怔,继尔深一脚浅一脚迎面跑来。
“皇上,你都去了那么久才回来,没发生什么大事吧!先生在里面早已等候多时了。”
听这话有些耳熟,蔚兮蓝借着亮光一看,此人正是莫文韬的手下王奕,在沁心苑时她曾经远远的见过一次。
王奕是莫文韬的贴身亲随,莫文韬坐上皇位后蔚兮蓝却再也没见过他。原以为他不入皇宫便被调往征东军某部了,没想到今晚却在这儿看到,估摸着莫文韬早已安排好让他等候在这里。
王奕见到莫文韬首先抱拳施礼并询问情况,足见其对主人的忠心。不过,当他看清莫文韬身后的蒙澈时,眼里全是戒备。再扫过蒙澈怀中的蔚兮蓝,更是显出几分古怪之色。
莫文韬对王奕点点头并没多说什么,只是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示,示意蒙澈先行。
蒙澈瞄了一眼莫文韬,却将视线落在王奕身上,眼中满是探究之色。的确,以王奕的身份他不在莫文韬身边,却突然在邸国边陲看到他,倒是让人有些想法。
莫文韬见蒙澈对王奕兴趣满满,不觉露出几分冷漠。
“澈王,是不是怀疑我的属下有问题?”
牵起嘴角,冷笑。
蔚兮蓝看到蒙澈脸上有几分意味不明,不由得肃然。
不再停留,蒙澈毫无推辞之意,与莫文韬擦肩而过。在经过王奕身边时略略一顿,接着迈开大步抱着蔚兮蓝自顾自的朝房舍走去。
房舍就在密林边沿,也许是今夜房舍主人在等待客人,所以它的屋檐下挂了一个灯笼。风一吹,晃晃荡荡,影影绰绰。
空出一只手,蒙澈轻轻推开房门,顿时一股温热迎面扑来。山中的夜阴寒森冷,三人都裹了一身阴冷之气。房舍内的温热突然袭来,几人一身寒气便一哄而散,消失在月色下。
进了房舍,空气中隐隐有一股药香,还夹杂着淡淡的清凉,不但把三人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那股清凉也让他们心神安宁了不少,一直处于紧张的几人总算卸下了心里的负荷。
这房舍不大,只有一进一出两间。
站在外间的屋中,却见四周堆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花草、藤蔓,或新绿或干枯。再看屋角有一张跛脚的木桌,用一根粗大的树干稳稳的支撑着,上面堆满了盛药的瓶瓶罐罐。走近一看,有的土罐里竟然还养有毒蛇虫蚁。它们不停的蠕动着,闻到异味便弓起身张开嘴露出毒牙,似要攻击般。却爬不出土罐,只在罐里不停的蠕动着疯狂的扭动着,似乎被无形的东西挡着无论如何也出不了那小小的空间。
蔚兮蓝看得有些怔愕,暗忖看这房中的样子像住着一位悬壶济世的先生,为何会成为朝廷重犯?
“自己进来吧。”
内间,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打断蔚兮蓝的心绪,令她又是一愣:所谓的朝廷重犯是一个老先生?
声音回荡,蒙澈冷漠的脸上总算浮出几丝笑意,举步跨过药草,踏进内间,一顶双臂环抱大的四脚铜炉豁然呈显在眼里,铜炉下的火正燃得噼叭作响。
蒙澈的神色和动作令蔚兮蓝更加疑惑,来不及细细思虑,却见一位头发银白双眼精矍的老先生从铜炉后走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不知名的药草,正探头往铜炉内看。
随后,老先生笑呵呵的抬起头,待看清来人先是一滞,继尔上前一把抓住蒙澈的手腕沉吟半晌。点点头,口中念到:“已无大碍,已无大碍。真是年少猛如虎呀,那么重的伤,昏迷后才醒来没两天却乘老夫采药时偷偷跑了,四处寻找也不见踪迹,可气坏老夫了。可惜了老夫那上等的药材呀,真是的,老夫在今时之前还不知道那些药材治剑伤刀伤什么的效果如果呢。”
这老先生絮絮叨叨,说出来的话让人又气又可笑。表面是因蒙澈的悄悄离去既让他心疼药材又气坏了自己,可言语中却尽是释怀。
絮叨之后,老先生将手中的药草丢进炉中,指了指角落的木床,示意蒙澈把蔚兮蓝放上去。
蒙澈会意,将蔚兮蓝放至床上,这才回身行礼。
“先生医术过人,在下离去时已基本痊愈。不曾想走时竟失礼到没有说一个谢字,还令先生如此挂牵,在下实在是羞愧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先生又往铜炉中加了些药草,转身抓住蒙澈的衣襟笑呵呵的问,“年轻人,告诉老夫,那些药材到底如何?”
蒙澈讪笑,轻轻移开老先生的手,道:“很好,先生大可放心。”
听到蒙澈如此肯定,那位老先生竟露出孩子般的开心。
见铜炉下的火弱了些,蒙澈收起笑容到铜炉边添了些柴火。迎着火光,脸上突露几许怆然。
“在下愧疚,没想到会给先生增添这么多麻烦。”
蒙澈所说当然是指这位神医被莫朝太子抓去,准备斩首行刑一事。
“哎!”老先生摆摆手,一脸的不屑,“何来麻烦,老夫生平以医济人,不论身份,何来麻烦之有!”
蔚兮蓝坐在床上,从老先生和蒙澈的对话中稍明白了一些。暗笑自己来时曾不停的猜测过莫文韬口里的朝廷重犯朋友会长什么样?一脸凶恶?还是五大三粗,抑或面容斯文内心冷酷……。
总之,所有的都想到了,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所猜的一个也没中。
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老先生,而且性格随和,并不像别的先生一般持才傲物,不可一世。难怪莫文韬看似说得轻描淡写,而两人私交却如此深厚。更巧的是,他还救过蒙澈。不过,老先生因何成了重犯有机会她一定得好好探探。
“姑娘,是不是老夫这里满屋药臭令你厌恶呢!”
蔚兮蓝正在愣神,被老先生拉回思绪,赶紧摇头。
“不不不,先生误会了,我只是……”。
“气血絮乱,指甲青中带紫,呼吸时略有异香,经脉处隐隐泛黑。姑娘,请伸出你的手让老夫把脉!”
下一刻,蔚兮蓝的脉搏处已压上了手指。
呃!
蔚兮蓝有些无奈,她连解释的机会都被剥夺,而老先生又似乎并不在意他自己说的话会令别人尴尬。更令人无语的是老先生前一刻还在说这件事,后一刻便开始发表另一件事的意见。
老先生一番望闻问切之后,捋着下颚的胡须沉吟不决。
蒙澈则紧紧的盯着老先生,脸上有些急色。
蔚兮蓝莫名,他们是来躲难的,怎么到了这里反而像是来看病的。
看看老先生,再看看蒙澈,蔚兮蓝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预感。缓缓收回手,她现在在意的不是自己身中何毒或者有无解药可救。她更在意这一切是不是莫文韬全都安排好的,而蒙澈也是知情人。两人亦敌亦友?
“姑娘,老夫愚钝了,能否容老夫再切脉一次。”
平静的抬头,老先生的话让蔚兮蓝更加清楚自己无药可救。淡然的看着老先生,却见他双目无波。顺从的伸出手,蔚兮蓝双眼依然落在老先生的脸上。
既称神医,望闻问切之后定能断定其病由来。而老先生却要求再把一次脉,此等情况令蒙澈的心蓦然收紧,禁不住凉了半截。
再次把完脉,站起身,老先生边捋胡须边在屋内来回走动,时不时停下身,仰首冥思。
见老先生如此为难,蒙澈心里再急再不安也不便去打扰他,只好耐着性子站在一旁等待。
就在等得快憋不住性子的时候,老先生双手握成拳突然互击,然后上前连拍蒙澈的肩,笑得合不拢嘴,胡子一颤儿一颤儿的,手舞足蹈。像是小孩子得到了父母的允若,高兴坏了。
蔚兮蓝呆怔,这老先生不但和莫文韬交情非浅,和蒙澈……他竟敢拍他的肩!
蒙澈被老先生拍得愣在原地,正要出言相问,却见老先生转身将铜炉下的火弄熄,语不成调的唠叨。
“用不着了,用不着了,老夫怎么就忘了这档子事。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蔚兮蓝睁大了双眼定定的看着老先生,这先生初见时一派随和慈善,却不知给人治起病来如此疯颠怪异。
“来,帮老夫把这个倒了。”
那厢,老先生又开始叫嚷了,满脸因兴奋而憋得通红。
听到内间的响动,一直与王奕在外间的莫文韬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见老先生那手舞足蹈的样儿,紧蹙的眉头松懈了不少。又听说老先生要将铜炉中的药倒掉,不觉急急问道。
“老先生,你这是为何?”
“呵呵呵,倒掉倒掉,那是老夫妄加论断弄的,没用没用,倒掉也不觉可惜。”
“为什么?”莫文韬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位神医的脾性了。
老先生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也不说原由,自己亲自动手倒药。
屋内其他几人见他疯疯颠颠,不由得面面相觑。
如此一闹,蔚兮蓝终于明白那铜炉里的药草是为自己准备的,敢情在她来之前莫文韬就将一切告诉了这位疯疯颠颠的老先生。而老先生准备先行配药,哪知她一到老先生把脉才发现自己推断有误,而配药也无多大用处便尽数倒掉。
当然,看老先生这惊喜的样儿,也许,他还从她的身上发现了什么病理,所以老先生才乐得如此失态。
果然,老先生又对蔚兮蓝笑开了。
“姑娘真是好命啊!”。
好命?!她蔚兮蓝都快香消玉殒了,还好命,这老先生,真的真的糊涂了。
来不及反驳,却听得老先生继续说道:“午倪的传闻你知道吧。其实这里面还有另一个传说呢,据说他被斩首后,其党羽悄悄换回了他的尸体埋于其妻娘家的后花园。其妻伤心欲绝,在他的坟头连连哭了七七四十九日。第五十日,泪水滴落的地方,也就是午倪的坟前长出了一片鲜花,名唤无忧兰……”。
又是午倪,长风图与他有牵连,现在连她蔚兮蓝命运的好歹也和午倪扯上关系了。
蔚兮蓝摇头苦笑,欲哭无泪,耳际却传来一声惊诧。
“无忧兰?!”
蒙澈忽然大惊,难以置信的望着老先生。
老先生冲他点点头,道:“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天下毒物,其生长地五步之遥外一定会有与其相克之物,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解药。”
无忧兰是解药?!
老先生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无忧兰能解她蔚兮蓝体内的毒?可蒙澈为何一听此花便如此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