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森林沉重得令人窒息,蔚兮蓝被莫文韬抱在怀里,寻声望去,隐约之中一道伟岸的身影立在黑杉树旁,气势逼人。
“你真的不打算把她放下?”
阴恻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密林之中,四周顿时泛起阵阵侵入肌骨的寒意。
莫文韬没作声,只是将怀里的人儿紧了紧,全身充满戒备。
熟悉的声音充斥耳膜让蔚兮蓝骤感无力,这天怎么就爱捉弄人呢,蒙澈早不出现晚不出晚偏偏在这时候跳出来,赶得还真及时。她与莫文韬如此样子,换着别人也不会将事情想得太好。
况且蒙澈话里的火药味那么浓,要是一语不合动起手来惊动了这山中窝藏的要犯不说,要是顾思语发现她逃走寻声追来就麻烦了。
思及此,蔚兮蓝在莫文韬耳边低声说道:“还是将我放下来吧,我能走。”
莫文韬未动,对蔚兮蓝的话置若未闻,仍旧盯住蒙澈的身影,淡然说道:“我不会放下她的。”
此语一出,略含它意。蔚兮蓝着实打了几个寒颤,侧头望向蒙澈,却见那道伟岸身影一步一步逼近,嘴里吐出的字却如利刀般割得人全身生痛,却又不知痛在何处。
“本王一向不信传言,不过那是在本王亲自见到事实之前。之后……哼!本王今晚倒想弄个明白。”
语毕,蒙澈暗运内力猛然欺身而上,手臂直直揽向莫文韬怀里的蔚兮蓝。
莫文韬早有防备,脚踏轻风旋身避过。后退数步刚一站定,蒙澈又已掠至眼前,直取他的面门。
眼看掌风已至,莫文韬将蔚兮蓝顺势一抛,力游于双臂至掌中,口中冷笑。
“想从我手中夺人,谈何容易。放眼天下,无人能及。”
“嘭——”。
话刚说完,硬生生接住蒙澈一掌,与此同时一股延绵悠长却后劲无穷的力道迅速至掌中窜至双臂。莫文韬大惊,撤回内力,窜至双臂的力道消失于无形。
那厢,两掌相击蒙澈只觉胸中一闷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几经隐忍压下喉间的铁腥之气,“蹭蹭蹭”后退数步。抑住胸中的乱气稳住身形,傲然而立。
这一掌,他几乎用尽了全部内力。
蔚兮蓝坐在草丛中,因莫文韬力道适中而毫发无伤。眼看两人出手相搏却无能为力,想开口解释又怕越抹越黑,只得静等时机向蒙澈说明原由。
至此,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又是沉默。
莫文韬与蒙澈因在沙场上杀人无数,即使不出手身上杀气也甚浓烈,几乎压迫得蔚兮蓝无法抬头。甚至连林中虫蚁鸟兽都不敢再掠食,只有缩在洞口呜咽。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而已,却让蔚兮蓝觉得度时如月。
许是沉默太久,许是另作它想,蒙澈终于开口,对莫文韬道:“难道你就打算这样耗下去吗!敢做就敢当,你既然掠了我的人,就得给我一个交待,我可不想每次见面就出手,伤了和气,也没了诚意。”
莫文韬冷笑,收起身上的暴戾之气。
“我早听闻澈王明辨是非刚正勇猛,却不料他也有轻易听信传言之时,真是笑了天下人。”
话中的讽刺和嘲笑十分明显,蔚兮蓝不由得暗自担忧。
不曾想蒙澈却不在意,轻蔑的乜了莫文韬一眼,冷淡道:“本王只相信看到的,当然,我还需要一个解释!”
语毕,转而面向蔚兮蓝,意思再明白不过:他需要蔚兮蓝亲口告诉他。在他心里,蔚兮蓝更值得他信任一些。
黑暗中,蔚兮蓝感到蒙澈那双眸子如两道寒剑直刺自己心腑,不由得有些森寒。
“解释,你会相信吗?”
“会!”
不假思索,蒙澈收起了目光中的凌厉,朝蔚兮蓝走去。见她一直坐在草丛中,心里早已有了疑惑。
“既然澈王信任,为何不听小女子一言。此地甚是清冷,毒蛇猛兽说不定正在暗中窥视,伺机将我们四分五裂当着晚饭。不如我们先找个人家借宿,到了安全之地再互解误会。”
蔚兮蓝边说边锁住蒙澈走近的身影,希望他能听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暗劝他不再纠缠于传言,早一刻离开这里,以防两虎相争两败俱伤给他人机会。
蒙澈未语,却深知蔚兮蓝所言不虚。来时他也查觉这林中有玄机,加之腰上剑伤未痊愈,要真打起来他未必能与莫文韬成平手。连莫文韬都赢不了,要有意外发生,该如何防备。
权衡再三,决定听她一言。不过,他可不让莫文韬再靠近她,再碰她一根手指头。
走至蔚兮蓝跟前,伸手出静静的等待。他要知道她心中所想,或者说他想知道在危难之时她会把自己托负给谁。
暗中与蒙澈对视良久,蔚兮蓝没有动身也未伸手。她何偿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怎能轻易将自己托负于谁。她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像文熙王一样拿她做交易。即使是棋子,她自身也会有一定的权力。
渐渐的,她的拒绝和迟疑令蒙澈浮起阵阵怒气。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莫文韬一把扣住蒙澈的手,道:“既已答应,为何强人所难?”
蒙澈怒不可遏,借力反腕虚晃一式,肘部却直抵莫文韬前胸。
“这是我与她的事,与你何干!你要再从中插手,别怪我不客气。如若你不知好歹,到时候不仁不义之人却是你——莫朝皇帝。”
“你想借机毁约?!”
莫文韬不惧,他本就不怕漓国发难。要不是有人从中作梗,他大可不必理会漓国的和亲之举。
“是你无诚意。”
即使送了两座城池,他蒙澈仍有那个实力挑起战争,攻打莫朝。
“你以何断定我莫文韬无诚意?!难道就凭别人的一面之词?!”
莫文韬边说边迅速退后,借力反守为攻,双腿扣住蒙澈双膝让他无法动弹。
近身相斗,只需一招,莫文韬就感觉到蒙澈力不从心,内力浮躁而虚弱。与第一次在沙场上交手时弱了许多,不觉有些诧异。
“怎可谈得上一面之词,刚才之事也是我亲眼所见,除非你矢口否认,我也无话可说。”
蒙澈旧伤牵动,腰际传来撕裂的巨痛,内力顿时泄了好几分。
莫文韬一怔心下明白几分,他不想乘人之危,力道也随之减弱。蒙澈知其用意,乘机虚拍,两人借机各自退开。
两国之君,胸藏天下事,却偏偏为了一件不明不白的小事而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蔚兮蓝甚是厌倦,不由得冷声道:“够了!你们愧为君王不以大局为重,竟为一件小事而出手相斗,不惜连累百姓。我看你们有何颜面来说仁义治国。”
一语惊醒局中人,莫文韬与蒙澈皆是一滞,自觉颜面有些挂不住。
几年前两人相遇于沙场,那时两人都是手握大权威名声望的将军,且英雄男儿光明磊落豪气浩然。两人见面,一刀一剑,眼中却有惺惺相惜之情,从对方的身上都看到了各自国人的爱戴和信任。无奈注定为对手,刀剑要无情。
刀剑出鞘,森寒暴戾。两人却互相点头,算是表达对对方的敬佩。刀剑握于有心之人的手,它们便也有了心。虽各自拼了全力却不愿伤对方一根毛发。最后打成平手,再次点头,刀剑回鞘,策马离去。
也是那时,各自的父皇当政,不必顾忌太多。英雄相惜,所以也不必非要置对方于死地。
而再次见面,却各自为王,子继父位也承下了恩怨仇恨。当年豪气虽在,相惜之情已泯灭,取而代之的是受人挑拔后更加深恶痛绝的仇恨。
人若无心,刀剑也无情。一纸圣旨,一道战书误了天下百姓的期望。
现在又为了一已之私不惜大动干戈,如此,被局外之人点醒,为何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一旁,蔚兮蓝艰难站起身,扶住身后的树木,见两人之间气氛有了缓和,心里的担忧多多少少减了几分。
两国相争,若为国为民勉为其难还可说得过去;若为争一女子,传到天下人耳里,真不知她会是怎样的结果。
会不会说她祸国殃民,最终被一杯毒酒赐死,一匹白绫悬颈;或者说她居心叵测,挑起两国战争,被天下人所指骂,怒吼五马分尸……。
这些都不是她愿意的!怕就怕两国相争,她却无辜成了那点火之人,最后又糊里糊涂成了那背罪之身。
“皇上、澈王,兮蓝只是小女子,无意冒犯。只望两位君王不要负了百姓重望,切莫为了小人之言而误踏圈套之中。相信两位君王心中自有明鉴,兮蓝多言了。”
“兮蓝……”。
“蓝儿……”。
蔚兮蓝字字珠玑,两人终是心怀天下于心有愧。又见她虚弱无力,同时上前欲扶住。却不料两人撇见对方之势,皆将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气氛一时又变得有些凝重。
须臾间,莫文韬收回手兀自不语,深邃的双眸却如夜空的繁星般落在那道纤影之上。
看着那收回的双手,瞬间的黯然至蔚兮蓝眼中划过,继尔一脸平静。
蒙澈已伸手将她扶住,似是无意般,一手轻搂她腰际,另一手轻握她的腕部。指腹那时强时弱的脉搏让他心中顿时有所明了,不由得怒问。
“谁做的?”有时候误会不必解释,事实便可说明一切。
“已经成为事实,再也不重要了,不是吗!”
蔚兮蓝知道他所谓何意,心中释然。只是又不想多提及,此事牵连到四皇子,又碍于顾思语现在身在皇家。要是让蒙澈知道是这两人所为,心里又会做何想,会不会怀疑莫文韬动机不纯!甚至有可能认为是莫文韬做的,只是受到威胁她蔚兮蓝不敢说实话而已!
蔚兮蓝不愿多说,蒙澈也没深究,一问一答足矣!他将她轻轻抱起,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颈处,那抹暗香还是那样的熟悉,甚至令他越发的陶醉。
莫文韬有些失神,定定的看着别人怀里的她,心里一阵空虚失落,仿佛珍宝从些丢失,再也觅不回来。
蔚兮蓝落入蒙澈怀里,身体有些僵硬。她连看蒙澈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将目光扫向莫文韬,继尔投向无尽的黑暗。
蒙澈忽略掉蔚兮蓝的逃避,他终究还是赢了,不是吗,何必计较太多。他们有的是时间去互相了解,哦,是她了解他,他对她早已了然于心。
“兮蓝,这里离漓国已经很远了,再往前走不远便是邸国,而左边是莫朝,相比下邸国更近些。你现在行动不便,我们只好往邸国去,相信那里早已有人等着为你解毒疗伤。”
因为是对手,对方的心思又岂能不了解,蒙澈这话当然是说给莫文韬听的。
早在和亲队伍被劫之时,蒙澈就发现那几百身着漓国服饰的蒙面人是莫朝人。
自己受伤带着银面铁骑退回马车旁,却没料到有人从背后袭击直取马车。前后遭袭,蒙澈又难以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蔚兮蓝为躲避黑衣人而自投落网。
蔚兮蓝被掠走,哪曾想紧随而至的黑衣人见他难以脱身,返身杀回手起剑落,围住他的蒙面人便僵直倒下。待他杀出众围时黑衣人已不见了踪影,不收得暗中猜想这黑衣人到底是何意。
幸好他是漓国人,擅长追踪。虽花了不少时日,听到不少流言蜚语,也总算找到蔚兮蓝的踪迹。蓦然发现黑衣人已带走蔚兮蓝,好奇的尾随至这三不管地方,却明白黑衣人便是莫朝皇帝——莫文韬。
加之之前听到的传言,和莫文韬适时的出现,蒙澈不得不怀疑传闻的真实。而且根据路线,他已猜出莫文韬会直奔邸国,认为他是为了避开嫌疑,想将他的人藏起来。
后来,蒙澈摸到蔚兮蓝脉搏后便肯定自己所料非虚,也知道莫文韬的真实用意。因为邸国有一位神医,但凡他敬重之人皆会出手相救,当然他与莫文韬也曾有幸得到其出手相救。
后来,神医却因救他而落在了莫朝太子手里,险些斩首示众,被莫文韬救出藏于邸国边境,就在这三不管的边沿隐世而居。
所以,莫文韬带蔚兮蓝是去邸国解毒。
蒙澈怕连累神医,为保他性命一直不曾去谢恩。今日此事正巧,何不借此机会去看看神医,顺便希望他能救救兮蓝。
莫文韬也听得明白,蒙澈的底细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返身倒剪双手,一身王气。
“澈王,请吧!他是你我都想见的人,何须如此。”
“甚好。难怪老皇帝力排众议,将你推上皇座。我看当年父王战死沙场也算是技不如人罢。”
两人边走边说,言语中总有难以化解的仇怨。
蔚兮蓝不由得暗叹:一山岂能容二虎。这天下属于谁家还没个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