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布在空气中的尘埃在一串扭转钥匙的声音后,微微地颤动着。推开门,一股冷空气扑来,他打了个哆嗦。“嚯这么冷啊。”付宇晨一缩脖子,猫着腰走了进来,屋里黑着灯,安静得连喘息声都听不到。
她睡了?付宇晨在屋里东张西望,打开手机,借着微光环视了一圈,摆放着各种干果的茶几,整齐地码着抱枕的沙发,客厅里和今天早上自己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不不,付若琳一个人在家绝不能这样,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满地可乐罐啊。
付宇晨突然发现微信的图标上显示着“18”,额......肯定是她发来的,她干嘛去了,一个人在家也不应该这么早就睡啊。
“怎么这么晚?”声音严厉得付宇晨脑仁生疼,妈妈不知什么时候从卧室走了出来,靠在门框上,两臂抱在胸前。
这个姿势真是让人发怵啊......付宇晨咽了口唾沫,“堵车啊!那时候还不如我自己回来呢!真耽误时间。”正好借机会把一路上的不爽发泄一下,“呃不是,你们怎么回来了?”
“你俩在家不放心,我们就回来了。”妈妈向卧室里转身,“行了都十一点了,你赶紧睡吧。”
“哦哦。”付宇晨应付了两声,但是妈妈还盯着自己,好像必须要看自己进屋似的。
听见了妈妈的关门声之后,付宇晨舒了一口气。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边想边打开手机,哎不对啊,我刚才忙活了那么半天就为了赶在爸妈他们之前回家啊!我一晚上都干什么了我......付宇晨挤了挤眼睛,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和愧疚,付若琳好不容易用那种语气求自己点事,这虽然眼药是买来了,可结果还是耽误了吧。而且......爸妈先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刚刚收到的18条消息不会是她骂我的吧!手指在图标上僵了一会,一咬牙点了下去。
打伞女孩的头像......女王木木是什么,又改名了?付宇晨整了整坐姿,斜靠在床上。和“女王木木”私信的最后一条还是下午发来的“嘿嘿”,好反常啊......她难道不应该直接刷一个“99+”损我吗?难道是爸妈回来没有发现她玩电脑,或者......付宇晨感到后背发凉,或者她被狠训了一顿,现在根本不想跟我说话?
无论是哪种,从刚才妈妈的眼神来看,好像这个事情和自己没扯上什么关系,要不妈妈不可能让自己回屋睡觉的。可如果真的是她刚被训了一顿,现在还是应该关心一下她比较好吧......呃,如果根本什么都没发生的话突然给她发个问候信息什么的,肯定会被她贬低为大惊小怪婆婆妈妈之类的,那样真是没面子啊。虽然不知道跟自己的亲妹妹甚至爸爸妈妈到底有没有要面子的必要,但是就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出丑或者沮丧的一面,哪怕是装,也要装出一个风华正茂出类拔萃的好青年。
还是问问吧,至少有一半的几率是我可以树立一个温柔懂得关心人的好哥哥的形象。虽然心里是这么解释,但是如果没有万全之策的话他绝不会下决心。万全之策,既然有一半的概率,那就说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可以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显得不冷不热的语气,嗯对,真是高明。
付宇晨的手憋足了气贯长虹一泻千里的劲,要打一串明了又模糊的问候,呃......大脑里一片空白,努力的回想付若琳喜欢听的语气、感兴趣的表情,或者有能让她感动的句子?拜托,随便哪个,让我想起一个来好不好!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断片了!付宇晨狠狠地抓了抓头发。
在刚才妈妈的关门声之后,短暂的喧闹又被中断了,扬在空气中的尘埃渐渐地落向地面,月光透过落地窗铺洒进来,隐约中鼾声起起伏伏。付宇晨的心紧紧地拧着,越是安静,他反倒越不安了,总感觉在这片安静中,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正靠在床边,捧着手机,等待着他的消息,而又不知道她会等多久。也许下一秒,她就会枕着胳膊睡着了。再不发她就要睡了吧?也许现在已经睡了呢?她在等我我跟她道歉?还是发吧。可是到底发什么啊?不发了吧,不发的话可能从明天开始我俩就会冷战吧?还是发吧。她现在是不是已经睡了?
......
手在键盘上僵了很久,不敢打字,因为怕对方看见正在输入的提示,“今晚不发,明天就会失去什么”,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算了豁出去了。付宇晨狠下心,扭了扭肩膀,扳直了腰。
“哎......”还是什么都不说先看她睡没睡吧。
“嗒、嗒。”每一次秒针移动,付宇晨的心都提紧一分,等回复最煎熬了,也许她已经睡了,自己在这里无意义的等着。要不就是......她看见了但是赌气不理我。付宇晨捻着手指,要是错过了今天的话,明天都想不好怎么跟她搭话了。
聊天记录突然向上滚动,“咋了?”
“咋了”是什么意思,如果正在生气的话是不可能用俚语的,一定会说“怎么了”、“干什么”之类的,因为这样才可以让气氛凝重,让对方知道自己现在多不爽。可是“咋了”.......给人以很轻松的感觉啊,付若琳煽动着莹水的眼睛,一脸茫然地歪头盯着手机屏幕的形象在付宇晨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真是搞不懂啊,她在想什么。
“爸妈几点回来的”,付宇晨底气不足,依旧拐弯抹角。
“刚给你打完电话没多久他们就回来了啊,你让他们回来的?”付若琳几乎秒回,好像说话并没经过思考,不像是那种生了气还要在意气质玩文字游戏的女生。或者说,她根本没生气?
“没有,本来我说我自己回来,可江寒非要送我,路上堵车了,给你买完眼药都快十一点了。”付宇晨刚要点发送键,手忽然松了,这么发不太好吧......这种主动承认错误的语气好像就要不打自招了啊。不过好像没什么可招的,可万一她本来没在意这事,经我这么一提醒......付宇晨赶紧晃晃手机,呼出了撤销输入。真悬啊......跟这种人聊天真悬啊......
“没有,我半路堵车了,可能他们赶在我前边了。”既然她不主动提,那我也不提。付宇晨捏了把汗。
“我说么.......还好我机智,玩儿完电脑收拾了收拾”虽然只是一行文字,却让人感觉付若琳现在肯定得意洋洋的,不仅仅因为句尾加的“得意”的表情,付宇晨大概知道她的聊天语气,感觉现在气氛很轻松,嘴角不油然地勾了起来。
“嗯嗯机智机智”,捧杀!现在就是要捧杀!把她捧得摸不着北,就想不起来我这事了。
“那是!”
付宇晨还想继续捧一把,可是又感到词穷了,突然感觉自己这个样子......好像很讨厌,就会耍贫嘴,被人拜托的事完成不了,反倒在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地开脱责任。那种自己曾经无数次唾弃的小丑形象,现在......好像就被映在手机屏幕上。还是......和她直接说了吧?想的太复杂了吧,不就是晚回来一会吗,道个歉的事儿,这么点小事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刚才一直在敷衍什么啊,更何况.......不管她在不在意,至少我应该说一下吧。
“那个.......”付宇晨一字一顿地打着,还在想怎么说既能给自己留下面子,又能让她察觉到自己在道歉。
“我睡觉了,明天跟你说个好玩的。”付若琳突然发来这么一句。
睡觉了......对话框里还是只有“那个”两个字,错过了?现在道歉也晚了?不过现在马上叫住她还是可以的吧,付宇晨下狠心点发送之前,又向上翻了一下聊天记录,琢磨着付若琳的感情,眨了眨眼睛,哎?她最后还说明天跟我说好玩的来着,如果真的道歉了,那明天的“好玩的”没准就听不到了呢.......果然还是就这样吧,维持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付宇晨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空调味道的空气,心情瞬间畅快了,放下了。睡觉吧,这事不就过去了吗,不用道歉,什么都不用说,就过去了。
“嗯嗯”,付宇晨回复。
虽然这样想,但是付宇晨非常明白,现在自己还是在为自己开脱,什么“好玩的事”根本就是借口,就是好面子说不出口而已。但是只不过是一瞬间正义的思想被埋没了么,家常便饭而已,早就习惯了用各种理由让自己解脱。腐烂到极致了啊......我。付宇晨仰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另一间屋子里,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光映出一张嘟着嘴的可爱的脸蛋,“哼......”付若琳抿了抿嘴唇,按下了关机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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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着暗红色曼陀罗花纹的羊毛地毯上积满了灰尘,铺在阴暗的过道间,空气中透着有些发霉的味道,宾馆特有的气味。大概是地毯常年没有清洗造成的,脚落在上面震起一圈粉尘,“咳咳,嗯嗯。”江寒顿了顿嗓子,一脸嫌弃地打量着昏暗得有些泛绿的走廊。
“怎么选这么个地方?”他的手落在一扇门的把手上,小心翼翼地向下按了按,门打开的瞬间呛人的烟味就顺着门缝飘了出来,江寒皱眉,屏住呼吸快步闪了进去。
没人回应,屋里很安静,月光顺着窗帘的夹缝渗到地面上,床头两盏挂灯泛着暗黄色,“张际文,张际文。”江寒捏着嗓子,鬼鬼祟祟地低声喊着,“你在哪呢!”
一阵风撩过窗帘,细微的摆动惊得江寒打了个机灵,他缩着脖子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没有可疑迹象之后,咬了咬牙,“妈的。”,一边骂着,一边垫着小步跑到阳台前,带上了窗户。
江寒掏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短暂的彩铃过后,床头柜上响起了蓝调音乐,伴着光亮。手机还在......他人呢?江寒心里有点慌,他不会露什么马脚了吧,该死!身为一个没什么靠谱后台的小走私犯,干这种生意提心吊胆的时候居多,特别还是他这种专门倒卖国宝级文物,曾经把一只完整无损的定窑缂丝龙纹绿釉大碗以十万块钱低价卖出的......让警察都大呼可惜的小走私犯。其实他根本不懂行,就是傍上了张际文这么一个比他更不懂行的财神爷,不知道他从哪鼓捣的这些东西,反正刚开始的时候每次拿来的货都能在琉璃厂街边的小店里卖出十好几万的高价,然后背对着店老板注视傻缺和如获至宝的目光,扬长而去。后来接触这行接触的多了,大概摸着点门道了,可他又心生薄利多销的销售理念,不过大概就是根本没有要天价的胆儿,也没什么大志气,够吃够穿就一本满足了。
江寒不敢开灯,摸着黑做到了床上,弓着背仰头望着天花板,听说这回弄来一批青铜器,多大个多沉都还不知道。青铜器怎么叫值钱?年代越老越值钱呗,分量越沉越值钱呗,纹路越花哨越值钱呗!本着这三条原则,无数仿的天衣无缝的作品被他收入囊中,无数可怜兮兮地被埋没了数千年的真家伙与他擦肩而过。不过听张际文那口气,这回怎么都能卖个百十万块钱,这就够还房贷的了,还能剩下一多半倒腾别的生意。所以他今天一路是带着无数美好的幻想来的,张际文不在屋里,他害怕,但不生气。掏出一盒MontecristoNo.1,抽出了一根。这种烟的价格已经高到了近两万块钱一盒,但他抽的时候并没觉出这到底跟十来块钱的***有什么区别,就是当时卖一尊镂空珐琅彩转心瓶赚了二十万块钱高兴得不得了,心血来潮就买了这么一盒,然后后悔了,于是过了一年,还没抽完。
窗户被风顶撞得“哐哐”地响,江寒忽然听到有水滴砸落的声音,他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潮湿阴冷的空气浸泡了好久,打开空调的除潮系统,在冷气吹不到的地方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