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拉蒂Ghibli被夹在车流中,缓缓地移动着。付宇晨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向窗外伸脖子,“到哪了这。”头探出去的瞬间,热空气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味道直撞了过来,呛得他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摇上了车窗。
“一直堵车,不过快到了。”江寒语气很平淡,平淡得让付宇晨打了个机灵。
“哦.....”付宇晨耷拉着脑袋,心里忽然有些不踏实',虽然江寒跟爸爸关系挺好,可是自己从来没跟他正面接触过,只知道他很和蔼,很安静,这点比爸爸他们强多了。不会顺嘴跑火车的人总会更容易被人信赖,可是江寒......付宇晨转动眼珠,在眼角里偷偷瞟着他,他嘴里连三轮车都跑不出来吧?每次不管出去玩还是怎样,他都摆着一副路人脸,路人是什么脸?路人没有脸,不对,路人的脸没有章法,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路人永远也不会过分地摆出喜怒哀乐的表情,那是主角们的专利。江寒就是这样,总是不远也不近地跟在大家后边,有时穿着休闲服两手抄兜,有的时候又穿西服系领带,但是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完全没有违和感,总能一眼就认出是他,也说不出“哎呀今天怎么换着装风格了”之类的话,感觉他其实是高级特工之类的角色,为了不被人察觉故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扮演各种路人,然后在锁定目标之后,抬手就是一枪,毫不犹豫。付宇晨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把屁股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过分的平静反倒让他有些害怕了,虽然不让熟人跟着自己回去保护了付若琳,可现在他好像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保护大公无私地把自己卖了出去。
“你下去吧。”江寒扭头看着付宇晨,“到了。”
“哦哦......”付宇晨向车窗外看,车停靠在马路牙旁,路旁时常希希俩俩地走过行人,路灯泛黄的光晃进了贴着黑色玻璃膜的车窗,这离我家还差一个十字路口呢......付宇晨眼睛避开了灯光,怎么送到这就停了?他一边胡乱地猜着一边打开了车门。毕竟人家是主动送的,不管送到哪都是受人家照顾了,也不好意思跟人家说再往前开一点,更何况......真的想赶紧离开他的车,太压抑了,一路上车里的时间都快冻结了,江寒一直盯着前方开车,付宇晨一直瞟着江寒发怵,感觉跟他多呆一会都会折寿。
“叔叔再见。”付宇晨轻轻甩上车门。
“钱够吗?”车窗忽然降下,又露出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让人感觉一定会是主角的......路人脸。
“啊?”付宇晨懵了,什么够不够,什么啊,“啊嗯嗯。”这种情况下说够至少没坏处。
“嗯。”江寒微微点了点头,车窗升起,玛莎拉蒂突然加速,灼热的尾气扑得付宇晨往后退了几步。
良久,付宇晨的视线才从玛莎拉蒂消失的方向移开,这是......什么意思?明明自己说的要送我,送就送啊,一路上把气氛搞得怪怪的先不说,关键是你这私家车还有车站这个设定啊!把我扔在路边算怎么回事?他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出了车门之后,付宇晨连思想都变得勇敢了,扭了扭肩膀,抹去了刚才幼犬似的乖巧安静,挺直了腰,炯炯有神地审视着四周的行人。
哦对了,买眼药。付宇晨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10:25......哎?好像付若琳打电话的时候,新闻联播刚完吧。
“呼......”付宇晨舒了口气,把在江寒家和在他车上积攒下来的困意倦意以及压抑全都排出体外,和那帮大人没什么可聊的,跟韩文辉更没什么可玩的,那些人都是自己圈子以外的人,永远不可能也永远不会被允许进入到自己的圈子里。但是别看付宇晨经常跟付若琳闹别扭,付宇晨还是把付若琳当成自己的“圈内人士”,俩人在游戏上很有共同语言,也因为玩游戏,所以在面对父母的时候变成了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互相都攥着对方的把柄,也同样都是即使用这个把柄笑话对方一年也坚决不告诉爸爸妈妈,所以俩人渐渐无形中打成了“特别时期枪口一致对外”的共识。也因此渐渐地互相损对方变成了他们的沟通方式,然后......由把柄扩大到找茬儿,再因找茬儿而急头白脸。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家和自己的“圈友”胡侃,心中莫名地畅快,眼药什么的,晚点儿就晚点儿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付宇晨点开微信,消息栏和付若琳来电话之前一样,没有新的消息发来。嗯......看来她眼睛也没那么严重啊,大惊小怪的,不然早发消息催我了。行了,随便买一瓶回去应付差事吧。
收起手机,捏了捏钱包,转身进了药店。
走到药店门口的时候,付宇晨打了个机灵,迎面扑来的空调冷气让他的思路瞬间清晰了,他忽然觉得刚才闷热的空气似乎融化了一个细节。
“你下去吧,到了。”“钱够吗?”然后,药店门口。
付宇晨转身顺着自己走来的路看去,就是刚才玛莎拉蒂停靠的地方。见鬼......他怎么知道的,虽然付若琳电话里嗓门提得老高,但应该不至于大到连外屋都能听见吧?还是说我刚才在车上顺嘴提了一句结果我忘了......
“那个,小伙子,要关门了啊,你要买什么?”收银台后的医生探出头来。
付宇晨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被人家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了老半天,低头红着脸溜到药柜前,“要一瓶眼药。”
“要什么牌子的?”
“啊就是治用眼过度的那种。”
京开高速上。
玛莎拉蒂化为一道银色的闪电,在车流间穿行。
“行,我这就过去。”蓝牙耳机闪动着红色的信号灯,“哎看你说的,我倒腾这些老物件还不是靠你吗。”江寒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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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宇晨单肩挎着书包,一只手抄在兜里,逆着人流慢悠悠地走着。这样好酷!付宇晨在心里大喊,平时放学回家的时候他也是这种姿势,一个人无忧无虑地漫步在人群中,总感觉自己身边,乃至一万六千多平方千米的北京城里,所有的行人都是灰色的,与自己擦肩而过,只有自己才是人海中被染上颜色的人,不对,不是被染,而是发光——流光溢彩。这样的人大概都正经历着或者将要经历一些大事,这是影视作品里用烂了的老梗了,但如果那个闪闪发光的人是自己的话,就算俗套,也爱往里钻,并且无法自拔。以至于在自己被擅自发光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天放学都会主动钻进那个剧情里,一路上幻想着、幻想着。推开家门,迎面扑来喷香喷香的大米饭的味道,幻想就暂时被存档了,等着明天继续读档或者重新开始,随意且沉迷。幻想有什么用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反而会耽误很多事情吧,付宇晨思考过,然后马上得出了答案:万一成真了呢!
路过一家咖啡厅的时候,付宇晨停下了,理了理头发,看着玻璃门出神,门上映出他的影子,他全身绷劲,为了让自己瘦瘦的身体看起来魁梧些,溜肩膀被僵硬地提了上去,没有更挺拔却成了标准的缩脖端肩。帅.......付宇晨把自己的身材分成了上百个小细节,在这些小细节中仔细寻找着每一个长得相对精致的地方,原则就是,只要我身上有地方帅,那我就是帅。白马论不过如此,白马属于马科,所以它是马;我眼睛长得好看,所以我长的好看。这条理论支持了付宇晨让他有自信跟学校里的俊男美女们搭话,都是一路人有什么不可以。正在他被自己的长相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自己的映像突然扭曲了,咖啡厅的门被打开了。付宇晨赶紧装作自己刚刚看向这边的样子,随之,肩膀塌了,肌肉松了,托着下巴小跑着溜走了。
几缕青黑色的云丝交织着,掩住了月亮,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偶尔有一两辆车飞速驶过。一阵风吹过,不同于白天,那时候不能叫做风,是热浪。而现在,太阳落了很久了,连月亮都被云彩遮住了,风浸在热空气中,却还带有凉意,付宇晨搓了搓鸡皮疙瘩,加快了脚步。
小区北门正对着学校,所以他习惯走这个门,平整的青石路两旁,白杨和槐树交叉着排列,如果是四五月份的话,晚上在这条林荫间漫步,看着槐花如雪般飞旋,飘落头顶、划过脸颊,还是一件挺浪漫的事,现在就别想了,别说槐花雨,连落在地上的花絮都早就被敬业的清洁阿姨们扫走了。路灯隔得很远,因为灯光设计的很合理,这大概是设计者的自信,在晚上既不晃眼又能探路,且不破坏小路的美感。顺着泛黄的灯光,付宇晨忽然发现在前方路的右侧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长发自然地垂下,看身材应该是个小女孩,两只手按在一棵树上不知道在抠什么。付宇晨的心猛地坠了一下,屏住了呼吸,我靠......不是吧,这深更半夜的哪冒出个小女孩来。他抓紧了书包带子,脚步不自觉地偏向路的左边。小女孩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依旧在树前上下摸索着。
“我听说啊,每个小区里都住着好多好多怨灵的,你办了亏心事小心他们晚上咬你!”付若琳半仙儿似的神经质的声音突然钻进了付宇晨的耳朵,呵......呵呵,我错了,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不过也没大到要您老人家亲自出马教训我吧。付宇晨开始发毛了,已经快十一点了,谁家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跑出来?这多半是真家伙,真是走运啊我。离小女孩越来越近,一会走到她前边就赶紧跑,付宇晨憋足了劲,肩膀使劲晃着,腿却软绵绵的。
三步、两步、一步,跑!付宇晨心里默数,就在走到小女孩附近的瞬间,卯足了力气,跨出了前腿。
“嗯......”小女孩发出深沉的声音。
付宇晨刚摆出起跑的姿势,身体僵住了,不敢动了。唉唉,你这......不带这样的吧,你这是想好怎么搞我了吗?付宇晨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调整站姿,想找到平衡之后重新把握发力时机。
“妈,找到了,知了。”小女孩的声音冷冰冰的,但是却透着明显的喜悦。
一个女人走了过来,俯下身温柔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那好啦,今天就玩到这吧,明天再陪你找。”
“嗯。”小女孩乖巧地点头。
“那个大哥哥怎么怪怪的。“小女孩忽然指向付宇晨,语气平淡,不像是在提问,而好像是”这个一脸猥琐的人盯了我老半天了是不是想干什么”的委婉说法。
付宇晨没听见小女孩说的什么,但发现她正指着自己,她的妈妈也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来。
完完完,这下完了,人家在这上演亲情剧愣是被我脑补成鬼打墙了。好丢人,好想把脸埋起来.......付宇晨拿出平常自我陶醉被发现时解除尴尬的演技,掏出手机,重新摆出刚才起跑的姿势,只是稍微做了扭曲,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在找一个好的角度照相。拍了几张之后,假装没注意到那对母女,挺了挺腰,镇定地一边用手机比着各种角度,一边捣着小碎步往前颠儿。
走到小路尽头,付宇晨一头扎进了单元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