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飘落,雪花在空中以各种姿态舞动,或飞翔,或盘旋,或笔直快速坠落。山上矮松越发青黑,树尖顶着一髻白花。落光叶子的银杏上,挂满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紫珊伸手将头上丝巾扯开,满头银发霎时如瀑般倾泻,“白灵山还是如此美丽。”说话的时候,紫珊眼角有闪亮光芒。
莺莺一本正经点头:“白灵山可是白羽镇风景最好的地方呢!”重回故乡,莺莺内心说不出得兴奋,见紫珊夸赞家乡风景,自然忍不住炫耀肯定一番。
“是吗?”紫珊蓦地笑了一声,“你喜欢?”
衣摆随走动簌簌轻响,莺莺完全怔住,不明白紫珊话里是何深意?!
“怎能不喜欢?”紫珊转身,安静看她,眼神渐渐沉重,许久才道:“莺莺,这是你的家乡,你回来了。”当初那个伶牙俐齿说书女,那个茶楼能说会道的少女,现在回来了。
莺莺不傻,片刻明白紫珊意思。这是她的家乡,她已回来,被紫珊送回来!
莺莺脸上闪过哀痛,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仙女姐姐,你不要莺莺了?”
紫珊托着雪团,手心有些僵,愣愣地想了想,随即眼眸一转,微笑道:“这是你的家乡,是属于你的地方。”
“那,以后还能相见吗?”莺莺走到紫珊身前,鼻尖一酸,她知道,仙女姐姐不会轻易更改决定。
瓷色的肤在山林雪光下像镀了一层莹白,看着极是晃眼。紫珊心底陡然生出悲凉,轻柔拥了上去,眸底光影一点点浮现出温柔。
“莺莺,日后最好不相见。”缓缓放开,“至于我,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紫珊眸色深沉却隐隐蕴笑,恍若初见。对了,那日两人如谪仙般隐于山林,那时紫珊眸色深深,莹如墨玉。
莺莺瞬间泪落如雨,紫珊见状用淡蓝色手巾为其拭去泪水,随后覆在她腕上,眼光渐渐转为温和悲悯,叹息一声:“人有相遇,亦有别离,分分合合,来去匆匆。”
言罢转身,“你走吧。”喑哑声音轻轻响起,紫珊银色白发在风中肆意翻飞。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桃花巷,桃花阁。
倾舞看向夜冷,眼中蕴着深深笑意:“自是字面意思,夜公子想知道什么?”
夜冷唇边漾开一抹笑意,他望着她,清冷道:“倾舞姑娘倘若无趣,自是可以寻些乐事,夜某就不奉陪了。”言罢将斗笠上面纱放下,起身欲走。
“夜公子留步!”倾舞搁下酒盏,开口唤住。而后怏怏叹了口气,撩袖执了绒扇,微笑道,“是倾舞无礼了,还望公子见谅。”
夜冷站在汉白玉石栏边,眼里尽是疏离淡漠。有片梅花瓣落到身上,他抬手捡去,一瞬恍惚。
倾舞未察觉夜冷变化,语气平淡地说了句:“难道公子不怨?那人可让你痛苦万分呐!”
细密的雪纷纷扬扬,打散一簇寒梅。夜冷细细凝着不远处灼灼梅枝,双眼如一方幽深沼泽,连光阴亦无法从中穿过。
许久没有回应,倾舞悄悄侧头看了一眼夜冷,见他若有所思,不禁蹙紧眉头。
“夜公子,雪中梅花甚傲,任你多看几眼,它依旧独立寒霜,凌气逼人。”倾舞有意打岔,幽幽扫了一眼过去。
夜冷脸上带笑,偏偏眼神阴沉沉一片,隐于面纱后,声如二月破冰清泉,清冽寒凉:“夜某个人恩怨自会解决,不劳倾舞姑娘多此一举。”
倾舞口中发出轻笑,“多此一举?”随即以扇掩口,眉眼弯弯,“公子是不信倾舞有这般能力?”
揭开斗笠面纱,夜冷俯身靠近,背后天色青白,廊外雪花飞落,他的脸近在咫尺,皎若天边月。倾舞顿时脸颊绯红,手中绒扇巧妙隔绝自己视线,却听一道声音若玉石相击:“倾舞姑娘,你身上戾气太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倾舞脸色一僵,眼神闪烁。夜冷严肃地眯了眯眼,“你如何怨恨是你自己的事,与夜某无关!”寒风吹来,斗笠上面纱已然遮住夜冷容貌,倾舞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凉意,“今日之事,夜某当作不曾发生。”说话同时修长手指已捏起酒盏,放在面前微微轻摇,而后向地上狠狠砸去,酒盏瞬间碎如粉末,倾舞嘴角抽搐一下,“来日姑娘再拿琐事烦扰,休怪夜某心狠手辣!”
倾舞闻言一颗心如坠寒渊,目送夜冷离去身影,眼神从错愕回归安宁。
“急不可耐结果如何?!还不是碰一鼻子灰!”伶人清卷走过去,在倾舞背后几步之外站着,“我提醒过你的。”
倾舞转头看他,假惺惺地露出惭愧之色:“是啊,倾舞后悔不已!可惜亡羊补牢,丢失的羊终究是找不回来。”
清卷被她语气弄得僵了脸色,“女人就是麻烦!”随后拢着袍子坐于栏边,眉头紧蹙,“接下来打算如何?”
倾舞被他话语弄得好笑,抬眼看他,那双眼睛眼角微挑,微微一笑看似多情,敛去笑容却多出几分压迫:“静待时机。”
落子鸳看着她,目光仿佛很温柔,但那温柔之中却藏着利刃:“寒凡叨扰多日,子鸳特来迎接。”温烈立在身后,泠泠寒风盈满落子鸳宽大衣袖,温烈蓦然觉得,她即刻便会振翅飞走。
白芍儿脸色诸多变幻,最终总算回归平静,讪笑道:“姑娘,您寻错了。”
落子鸳微微一笑,语气渐渐低缓,“是吗?”言罢随手折下一枝梅,叹了口气,“今日梅花不够红啊。”温烈眼珠子转了转,道:“公主,听闻染血梅花分外娇艳!”
白芍儿一听,顿时变色。难道一国公主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夺人性命?!
“寒凡在哪?”梅花枝条,有意无意轻轻点在白芍儿颈部;其冰冷之意,竟似能于虚空中触发风雷。她会!这一瞬间,白芍儿无比确定,纵使她是一国公主,有身份羁绊,但此刻,她会毫不犹豫杀了自己!
“芍儿,请客人进来。”
白芍儿如释重负,刚要恭谨邀请,注满杀气的梅枝“夺”的一声,从白芍儿脖子边擦过,穿透精雕隔扇门,将厅内架子上的鹦鹉钉死在紫檀木屏风上。
碧落到口茶水全喷了,目光瞥向屏风上鹦鹉死状,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拭手,嘴角噙着淡笑:“这算是警告么?!”
白芍儿明显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半天都僵硬着。落子鸳却眯起秀长眼睛,笑出一排贝齿,径直踏了进去。
正厅内燃着炭炉,点着熏香,入目是一美妙女子,身穿红色翟衣,下摆露出紫色和蓝色相间纹路,头戴金银琉璃,看起来光彩炫目,正坐于案后撩袖优雅煮茶。
落子鸳眼神平静而轻蔑,笑得惋惜,道:“如你这般聪明美丽,竟也如此愚蠢!”连我落子鸳的人也敢动!温烈则脸色冷漠肃然,眉梢暗含杀气。
碧落心里也不禁寒意陡起,替落子鸳倒了杯热茶,自己亦笑眯眯地端过煮好茶水饮了一口,脸上似笑非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若我说她死了,你又如何?!”
温烈一听怒气冲冲抽出长剑,猛地在碧落面前一挥,然而对方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落子鸳垂下眼睛,细细品了一口热茶,面色沉静,几乎是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听碧落在说什么。
温烈脸色变得铁青,用冷淡声音道:“若寒凡死了,你们全部陪葬!”
碧落神情忽而有了些虚无缥缈意味:“就凭你?!”
“温烈,阁主不会杀了寒凡的。”落子鸳口气很淡,没有一丝感情。
碧落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落子鸳:“你,你如何得知?”得知她阁主身份!
落子鸳晃了晃手中茶杯,笑了,慢慢道:“卷耳阁阁主,你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碧落笑了,将手中茶杯向地上随意一掷,五官开始扭曲,一字一字砸下来,比冰雹更绝:“听杯为号,杀了她!”
无数人从门外冲了进来,温烈浑身亦散发出利剑出鞘的夺人气势。落子鸳坐在原地没有动,眼眸瞥见两人杯中茶尽,微微一笑,竟亲自添上一些,做了一个请的姿态,随后道:“好茶需静心品尝,阁主可别浪费。”
碧落瞧着落子鸳纤细十指摇着茶杯在自己眼前晃动,心底顿时乱得如冷水入沸油。
无数人已然挥刀斩去,温烈拔剑出鞘,毫不惊慌地展开猛攻。他的剑势惊人,剑随声动,以快制敌,霎时出手便连攻十二剑。
落子鸳微笑,古井一样的眼睛带着一丝怜悯,继续淡然饮茶。
这手快剑,迅捷灵动,自成一格,一旦剑势展开,疾如狂风,猛若奔雷,几乎招招都是不顾性命地抢攻,气势凌厉迫人,原本的杀手眨眼间倒下一半。
碧落已气得面色发青,抽出一把长剑如惊鸿般急刺而出,雪亮剑锋闪得炫人眼目,刺穿层层风墙直奔温烈手腕。电光石火间,就听见“当啷”一声,温烈踉踉跄跄连退数步,掌中长剑已落地。
碧落挑了挑眉毛,冷眼望着淡然饮茶的落子鸳,眼睛微微眯起:“看样子,公主今日是带不走人了!”既已挑明身份,碧落亦无需充愣装傻,索性直接道出。
落子鸳笑容温和,半点没有受她影响,只淡淡道:“如此好茶,倒也值这一趟。”
碧落见局面已被自己掌控,不由放下心神,轻轻一笑,优雅坐于落子鸳对面,撩袖煮茶,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端了一杯热茶再次饮入口中,顿觉芳香四溢,沁人心脾。碧落脸上是似笑非笑神情,道:“公主当真狠心?”言罢,挥了挥衣袖,温烈脸上瞬间现出两道斜飞白痕,过了一刻,才沁出红来。
“如何?”碧落悄悄观察落子鸳神情,却见她不以为意,像是没听懂自己话中嘲讽,淡淡一笑,道:“阁主开心便好。”
碧落略感失望。
喀—一记骨头断裂声音,温烈左腿被硬生生踢了一脚。他跪在地上,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仍是挺直腰杆。
落子鸳无声地笑了笑,那笑意淡淡的,像冷风中盛放的花朵。
碧落见毫无威胁效果,正欲命人砍去他双腿,却听一道声音清冷传出:“可知错?”
那声音好像来自苍穹之外似的遥远。碧落心底一沉,瞳孔在那个瞬间收缩了一下,手也停在了半空中,声音艰涩:“你说什么?”
“温烈知错。”
未得主人命令,下属不得私自行动。之前温烈愤怒难忍挥剑于碧落,终是未得落子鸳下令,所以他甘愿认罚,虽惩罚并非落子鸳亲自动手!
碧落迅速起身,无意撞翻煮茶器具,滚烫茶水洒溅于精致绣鞋。她却无暇顾及,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极端惊骇神情,厉声道:“落子鸳,你耍我!”
落子鸳冷然抬眸,仰脸勾起冷艳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