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一闪,凄迷如烟。
一横一竖。一刀割开胸膛,另一刀直剖腹腔。两刀俱恰到好处,是以虽开膛破腹,人却尚未气绝,兀自惨叫不休。
擒住温烈的两人便这样生生痛苦而死,落子鸳将刀随意一掷,微微一笑,极艳丽却也极残酷地道:“阁主,该如何是好?”
碧落脸色一片惨白,好快的速度!温烈面色亦有一瞬僵硬,心头莫名涌上一阵不好预感,以及从未有过的惊惧:公主何时如此残忍血腥,如同,无心一般......
碧落已在最快时间镇定下来,淡淡笑了一下,道:“公主稍安勿躁,碧落这就将寒凡带来。”
“有劳阁主。”落子鸳微笑起来,客气道。
金银琉璃晃过耀眼光芒,佳人倩影很快消失于精雕隔扇门外,温烈勉强撑起自己,压下心头惊惧,恭谨道:“多谢公主!”
落子鸳笑意浅浅,优雅自若,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一闪而逝:“谢?!呵。”
温烈低下头,莫名就带了一丝颤抖,继续道:“公主,您为何不随那人一起?”不随阁主一起?!以防人未交出,私下却逃之夭夭。
“温烈。”落子鸳若无其事微笑,眼里没有一丝波动,淡淡道,“国师可有消息?”
温烈心中咯噔一下,未料会转移此话题,看落子鸳漆黑眼眸深不见底,心中不由更加忐忑,迟疑道:“公主,国师—”
一阵寒风掠过,隐隐有血腥气扑面而来,落子鸳轻轻一笑,目光冷冽如冰雪。
大雪落了好几层,密密实实地阻了道路,锦年焦急立于雪中向远处看去,仍未见公子身影,眉宇不禁深锁几分。
“夜公子,三十文。”
饱满雪粒裹在树枝上,好似长出一颗颗银白珍珠,离落拂去衣袖上雪花,清清幽幽看向夜冷。
夜冷此刻脸色白得胜过周围的雪,嘴角却轻轻浮出笑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离落只一眼便收了回去,波澜不惊道:“夜公子,此乃死劫,注定无法逃脱。”
心中百转千回,夜冷凄怆地笑了一下:“也罢。”随即衣袖微动,三十文铜钱静静搁置于桌边,而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衣摆拂过层层墨兰花叶,簌簌轻响,越发衬得周围清幽安宁。
“夜国国师。”离落目送夜冷离去背影,微微笑了,唇角挑起一丝残忍弧度,“你逃避得了吗?!”
茫茫白雪,夜冷青色身影似要消融其中。依稀记得梦里起了如烟如雾的古琴声,笼罩住整个梦境,蓦然间纷纷扬扬下了场雪。
夜冷手颤一下,摊开掌心,上面有一条凌乱纹路,好像有什么重要东西从他生命中抽离,如同沙漠中蒸发水分,滋润过一株植物之后,杳然无踪。
呼吸一窒,有那么一种熟悉的钝痛一下一下挖掘自己血肉之躯。夜冷握紧拳头,在雪地留下一深一浅脚印。
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
少年小僧慧聪将碗沿搁在元绝尘唇边,他牙关紧闭,根本是徒劳。
无休立在不远处,淡淡目睹全过程,清俊眉间微微一滞,“还是如此?”声音依旧寒凉。
“无休大师。”察觉无休立在身后,少年小僧慧聪带着几分颤抖和卑微,回答得小心翼翼,“元将军无论如何饮不下汤药。”
“知道了。”无休声线温和干净,始终带着点疏离,“你先下去。”少年小僧微微颌首,轻步退了出去。
尝试喂药失败数遍后,无休面色渐渐含霜,“绝尘,把药饮下去!”他咬牙切齿,用力捏开元绝尘下颌,将药灌进去,但元绝尘根本无法吞咽,全都漫了出来,白衣被血渍和药汁沾污得狼狈不堪。
“我来吧。”风有些冷,月怜薇最终还是来了,似曾相识的美丽面皮,自重重覆雪林间缓步行出。
无休似是微微笑了,那双淡漠眼中难得掠过一丝亮光,若无其事拂去衣襟上药渍,淡淡道:“也好。”
月怜薇走近,一手扶着床沿,微微倾身看元绝尘,眸光森冷:“元绝尘,你睁开眼,瞧瞧这让你恨之入骨的面皮,难道你不想复仇?!快醒来,杀了落子鸳!”
无休望着她,唇角忍不住扯出个讥诮弧度,又一个执念之深的可悲女人!
“起来!杀了落子鸳!”满腔怒火阴沉凄烈地跳动。
“杀了她!”目中流露出无比怨恨。
“元绝尘,听到没有!!!”
苍白手指轻微颤动一下,无休见状,眼前空寂了片刻,而后轻笑,嘴角扬起锐利弧度。
黑色烟雾在林中依旧氤氲缭绕,裹了寒风一起席卷整个夜沼。夜轩殿里,白容笑了笑,若有所思看向苏清,“已烧毁的殿宇,再如何也恢复不了原先模样,丞相可有他解?”言谈之间,隐隐有一丝试探。
苏清闻言,眼神一暗,向前踏出一步,微微颌首,声音平静:“夜王所言甚是,既已毁去,便不复存在,不如—”
“不如作灰飞烟灭,夜月殿从此消失!”未待苏清说完,白容淡淡接下话语,苏清心中微微震动,面上却是毫无感情,口气平淡至极,“一切全由夜王定夺!”
白容微微扬起眉,“子鸳这次代夜国狠狠教训了影国那些蝼蚁,本王深感欣慰。”静了片刻,继续说道,“如此功不可没,自是好好赏赐一番,现下机缘巧合,不如修建一所宫殿赠予,也算是应得之物!”
苏清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意,眉头一松道:“夜王英明!公主得知,定会感念夜王一片慈爱之心。”
白容挥了挥手,道:“修建殿宇之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理。”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夜王所嘱。”言罢衣袖微动,苏清恭敬行礼后快步退出夜轩殿。
白容把身子往椅后背一靠,闭目沉思。许久,慢慢道:“公主还在关注夜冷举动?”
周围未见一人身影,却清楚传出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回夜王,公主不曾放弃过国师。”
白容冷哼一声,道:“继续暗中盯紧,必要之时,给夜冷一个痛苦教训!”
“是。”
夜轩殿重新恢复以往死寂,白容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太过,眼角都溢出泪来。
“阁主倒是好兴致。”落子鸳言笑晏晏朝碧落走去,一双精致绣鞋已沾满腥红血液,步步生“莲”,“莲”透血光。
空气中某种诡异杀气一瞬压了下来,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碧落却是轻挑嘴角笑了:“夜国公主好身手,碧落心生敬畏呐!”
“公主,休听她胡言!”温烈漠然道。
碧落闻言,面上露出啼笑皆非神情,感叹一声,悲伤看向落子鸳继续道:“七年过去,国师怕是痴心亦熬成无情了!”
这又是哪一出?!温烈脸色立刻难看起来,额头青筋直跳。落子鸳只是微笑,丝毫不受影响道:“寒凡在哪?”
一阵风过,梅花飞落,零落花瓣铺满一地。碧落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嘲讽笑容。
一柄长剑凭空飞来,碧落眸光骤盛,眉宇间似有一阵春风拂过,笑得越发肆意。
“公主,小心!!!”温烈脸色忽然特别难看,身体几乎在颤抖,大声喊道。
目光中渐渐燃起一丝冷芒,仿佛在冰中燃烧的火焰。一霎,落子鸳以手快速抓住白芍儿剑锋,鲜血流淌下来,如蜿蜒小溪。
白芍儿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当即面色变得铁青。目光触及落子鸳冰冷眼眸,一时竟无比害怕,咬了咬牙,白芍儿猛然抽出长剑。落子鸳手掌中,只握着一股缓缓流淌的血流。
“寒凡是这样落入你们手中?”落子鸳笑了一笑,似在雪中盛开一池红莲。
被白芍儿表面假象迷惑,进而忽视其心术武功,主仆二人便这样趁其不备,出其不意,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温烈快步来到落子鸳身边,见其白皙手掌划破一道狰狞伤口,当即撕下衣袍一角要为落子鸳包扎,却见落子鸳似感觉不到疼痛般,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将流淌血液拂去,雪地上很快甩落点点血花,如朵朵艳红梅瓣。
白芍儿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几乎没办法遏制。碧落那张漂亮的脸亦阴沉下去,一颗心如同半浸在水里,脚底下泛上透心凉意。
一丝冷笑拂过落子鸳唇畔,温烈莫名觉得不安,特别不安!
“怎么办,我没耐心了。”声音清丽,落子鸳双眸似是深不见底,流转动人。
碧落触目,心中极为惊骇,下意识转身便要逃去。温烈忽觉手上寒意掠过,待反应过来,惊惶目睹落子鸳举起长剑向碧落后背横空挥去,那场景惊险至极!就在千钧一发时刻,一下属扑于碧落背后,一把长剑拦腰斩去,那下属嘴一张,汩汩鲜血从口腔涌出,人一瞬倒下,竟当场被斩成两截。
温烈心下一沉,见落子鸳满身鲜血,站在碧落面前,似笑非笑地以剑抵着碧落下巴,拖出一道血痕来。
心火在刹那猛蹿上来,烧得整个胸腔火辣辣般疼,五脏六腑仿若被火焰层层燎过,血肉模糊。“落子鸳,你疯了!!!”碧落开口,每个字像是浸淫鲜血一般,充满恨意!
落子鸳轻拂剑上鲜血,淡淡一笑,声音轻柔道:“还不够呢。”
碧落听到这里,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裂开一条缝隙,开始涔涔往下滴血。
“公主,芍儿这就将寒凡姐姐放出,望公主饶阁主一条性命。”太可怕,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白芍儿跪伏在地,身体剧烈颤抖,声音越来越凄惨,句句都是哀求,“公主今日前来不正是为寒凡姐姐?!何须让卷耳阁污血沾染公主宝贵长剑呢!”
落子鸳微笑,声音仿佛一层淡淡烟雾,说出口就散了:“难得还有个懂事丫头。”言罢将手中长剑递至温烈,笑意恬淡道:“是把好剑,劳烦你回去清洗一番。”
白芍儿眼见一线生机,顾不得身体颤抖,快速起身向暗牢奔去,几次腿软跌倒在地,鲜血直流,亦咬牙爬起,生怕晚些时刻那女魔头改变主意。
温烈握着剑柄,之前寒意似仍萦绕于手,那么快的速度,瞬间夺去手中长剑,此刻温烈只觉自己身体,隐隐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侵袭。
碧落像失去灵魂一样瘫倒在地,牙齿紧咬灰白嘴唇。落子鸳看向她,目光突然变得很冷很冷。
有一瞬间,碧落觉得自己心脏要被那冰冷目光冻结了。
很快白芍儿架着满身伤痕的寒凡跪倒在落子鸳面前,整张脸白中泛着青灰,拼命呼道:“寒凡姐姐已带到,公主饶命啊!”寒凡确已带到,但目前仍昏迷不醒,加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白芍儿心中后悔不已,早知就用些不显外伤的折腾法子。
落子鸳瞥了一眼寒凡,又看向碧落,微微笑起来,那笑容犹如万年冰封的湖泊,满目寒气,仿佛能够浸透敌人每一根骨,寸寸阴寒。
温烈已然一个飞身将寒凡抱入怀中,落子鸳撩起衣袍若有所思看了看,神色寻常,像是说一件可有可无之事:“脏了。”
碧落美丽面孔上,那薄薄一层血色又迅速褪去。落子鸳这是什么意思?!再抬眼,见其衣袍已被鲜血浸透半边,终究明白过来。“公主,芍儿这就为您准备干净衣袍。”白芍儿亦反应过来,声音颤抖道。
落子鸳笑容含着一丝冷冽,音色清冷,不带半分尘俗之气娓娓说道:“不是所有罪恶都可以改正,亦如不是所有伤痛都能治愈。不过于真实面前披上虚假外衣罢了,什么改邪归正,什么一笑释然,不过自欺欺人而已!”正如染血衣袍,换一身便能卸下罪孽,以一种清冷姿态重新展现人前?!真是可笑,人这种动物,宁被表面现象蛊惑,殊不知自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碧落面色变得更加难看,足足有半刻说不出话来。
黑色狐皮大氅披在身上,遮盖满身血腥,落子鸳踏在雪中,目光渐渐变得冰冷,面上最后一点笑容亦不复存在。
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