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烈看着落子鸳,立在雪中,眉间眼睫沾了雪花,四周皆白,唯有灼灼梅枝傲立,那双唇愈发红得惊心动魄。
“公主,”温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人可会来?”
“不会。”
落子鸳淡淡一笑,只是眸色似月下幽艳井水,极清而深,眼底有什么冰冷东西横亘在那,让人摸不清。
“那公主的心思岂不白费?!”温烈说道。
落子鸳笑容明媚,缓缓仰头,见雪花如纷飞蝶儿翩然落下,洁白羽翼在空中闪烁光芒,刹那间,都成了无边静寂。
“欲擒故纵。”黑色眸里隐隐显现的幽光让温烈有种被寒刃剖开的错觉。然而只是一瞬,落子鸳眸里便剩下清明,什么都看不到了。
单调而冰冷的马蹄声让时间骤然拉长,莺莺眼睛眨巴眨巴,语调有了些变化:“仙女姐姐,你真决定离开?”
紫珊失笑,她轻轻点头,气氛一下凝如浓浆。
莺莺咬唇,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就这样离开?!自己明明是为故事结局而来,那日两人如神仙避世般清幽淡然,羡煞旁人。莺莺亦想细细感受一番“宁做鸳鸯不成仙”的幸福璀璨,未料却是一场空。
“仙女姐姐,你恨夜冷哥哥吗?”
问出来了,竟问出来了!莺莺无比懊恼,怎么就脱口而出呢?!
紫珊一瞬间心脏几乎停止,莺莺亦是心头一阵恐慌。
蓦然,紫珊轻轻闭上眼。是啊,该恨他的,洞房花烛夜将自己抛弃,怎能不恨呢?!缓缓睁开,紫珊眸里荡起阴冷涟漪,半晌才平静下去,喃喃开口道:“莺莺,我们回山林吧。”
莺莺闻言,不禁抬眸看向紫珊。紫珊笑着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说想白羽镇了?这次我们就回那吧。”
莺莺有一丝惊喜,连带之前的恐慌一并扫去。“仙女姐姐,我们去白羽林吧,那里风景最美了。”莺莺眼睛忽闪忽闪,说话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紫珊笑容十分平静。白羽林?!那个如沐春风的男子,现下可好?!纤细手指无意轻触银白发丝,紫珊垂下眼睛,掩住眸里所有情绪。
夜冷,就这样吧,你我死生不复相见。
灵雨一路跟着进去,看到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头顶上挂着美丽的八角宫灯,屋子里由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楠木隔断,其余家具皆是花梨木与酸枝木所制,极尽奢华之能,雕工精致,令人叹为观止。
洛染澈转过头,站在屋内,眼眸似是敛收了天地间所有光华,熠熠生辉,灼灼动人。他笑容清浅道:“灵雨,你暂住映月阁。”
洛染澈未多言,灵雨自是明白,他会安排好一切,自己能做的,唯有安然处之。只是...灵雨抬起眼睛,道:“黑陌和海琼—”
“朕将它们安置于宫中。”洛染澈笑容有一丝冷淡,眸里一道寒光闪过,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察觉不出。
灵雨死死盯着洛染澈,目光灼灼:“那两只味道太腻,怕是难以下咽。”言下之意是切莫烹了那两只灵兽。
洛染澈见他这样担忧,不由笑了笑,道:“灵雨多虑了,它们自会与你相伴。”
“也罢。对了,你可知一叫池映寒的男子?”灵雨已坐至榻边,拿起榻前一卷古书,话落的同时忽然看了洛染澈一眼,顿了顿后继续道,“是我多言。”
洛染澈没有回答,他在茶盏里满上芙蓉露,慢慢喝了两杯,只觉入喉如淡蜜,味道十分香甜。随后他淡淡道:“未曾听闻。”
灵雨微笑了一下,道:“天下会有你不知晓的事?!”
洛染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暗光浮动:“无关紧要之人,又有何用?!”
灵雨敛眉不语,目送洛染澈离去。外面飘雪依稀,洛染澈蓦然抽出玉箫,随手敲击走廊上的朱栏,雪花肆意纷扬,拍遍阑干,他曼声轻吟: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高楼上,阁宇间。听着洛染澈渐行渐远时吟的诗句,灵雨似是染了悲叹,莫名感伤起来。
缓步行至窗边,轻轻推开雕花木窗,见窗外梅花开得正好,红艳艳的,雪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花瓣落在雪上,像是斑驳血痕。
洛染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飘雪轩窗下,夜冷临窗跪坐案后,身披薄衫,乌发未束,正执笔书写什么。
“公子。”锦年从门外走入,掸去肩上雪花,将手中信函呈上,“有您一封信。”见夜冷薄衫一件,锦年当即将信函搁置一边,快步从镂空插屏上取来青色衣氅,覆于夜冷肩上,脸上亦露出忧心忡忡之色,“公子,您怎这般不爱惜自己啊。”
夜冷已拿起信函,见左上角赫然一朵桃花图案。桃花阁?!夜冷目光急剧冷下去,缓缓展开信笺,娟秀字体整齐跃然于纸上。是她!夜冷神情淡漠地道:“锦年,你从何处收取信函?”
这信有问题?!锦年看了夜冷一眼,心头一跳,低声道:“是在巷口处,一小厮塞给我,说是交予公子您,莫非有问题?”
确实存在一个很大问题,自己在此安居十分隐蔽,她如何得知?!且锦年亦是自己一时怜悯而留在身边,她却能准确寻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夜冷目光落到锦年面上,微笑着道:“没什么问题,不过好奇罢了。”
锦年心中更加疑惑。好奇?!这态度若放在寻常百姓身上,锦年自是不足为怪,可偏偏是公子,清心寡欲的公子!他又怎会好奇一封信函来源?!似是想到什么,锦年顿了顿,慢慢道:“公子,锦年没有泄露分毫。”
夜冷笑了起来,如珠玉在侧,朗然照人:“锦年,我信你。”
我信你。便这一句,锁定锦年此生。窗外皑皑白雪,又是谁在岁月里长叹......
“温烈,取剑来。”
“公主?”温烈有一丝不确定,再次小心翼翼看了落子鸳一眼,不明意在何处。
“如此美景怎能辜负?!”落子鸳笑了起来,那笑容仿若太阳底下冰雪融化,转瞬即逝。
温烈了然,很快取出一把长剑,恭敬递至落子鸳面前。
此后温烈永远记得,那年初雪,梅花甚好,落子鸳花下舞剑,白雪茫茫无尽,梅花艳丽如妖,女子着了蓝色长衫,手执银白长剑,身姿翩然。九州剑气凝一线,十月霜寒动八方。
桃花巷,桃花阁。
夜冷一袭青色衣氅,头戴斗笠,清然踏了进去。
早有美貌婢女守候在内,见夜冷进来,忙碎步行至夜冷身前,恭谨施礼,道:“公子请随我来。”
夜冷眸子深处,闪过一抹诡异光芒,瞬间恢复平静,许久才道:“好。”
穿过无数走廊,走廊外头皆挂着一溜儿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有画眉、白灵、红子、黄雀,还有来自千里之外的红脖、蓝脖、虎皮、太平鸟、朱顶红等,真是百鸟齐鸣,悦耳动听。
终于婢女停下,夜冷脸上微微笑了,只是眼底不见丝毫笑容。果然是她!
倾舞抬头看过来,脸上盈满笑意:“夜公子,您来了。”没错,她称呼他为“夜公子”,既然他无比厌烦“国师”这个称谓,她又何须惹恼他?!不过“虚名”罢了。
夜冷掀开斗笠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春花秋月也难以比及的脸孔。撩了衣摆倚栏坐下,轻轻一眼扫去,低笑一声:“倾舞姑娘别来无恙。”
倾舞用绒扇轻轻抵着脸颊,意味深长笑了一下,道:“夜公子亦是好久不见,今日倾舞特备薄酒,望公子莫要嫌弃。”
夜冷敛眸望进酒盏,唇边带笑:“倾舞姑娘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倾舞神情坦然自若,摇着绒扇笑了笑:“夜公子此言差矣,若非公子上心,又怎会与倾舞把酒言欢?”
没错,夜冷是看了信函内容而拜访至此。他有太多疑问需要解答,将酒一饮而尽,夜冷依旧微笑,手中酒杯搁了下来,仔细盯着她,似乎来了兴趣。
倾舞颇合时宜地问道:“夜公子要倾舞答什么?”
“你如何知晓锦年?”既然她开门见山,他亦懒得卖关子,直言道。
倾舞心思转了转:“夜公子对那少年颇多关心啊!”
夜冷淡淡看她一眼,勾起唇畔,提醒道:“倾舞姑娘是否为夜某解惑?”言下之意,你好好答疑便是,何须问其余太多。
倾舞把玩着扇柄,上下看他两眼:“夜公子真是心急,倾舞一时好奇罢了。”言罢端着酒盏闲闲看了一眼夜冷,“那天送你出门,自是恋恋不舍多看了几眼,亦多送了几步。”
这话说得巧妙,轻轻淡淡一句“多送几步”,便将“跟踪”二字抹得干干净净。
夜冷淡淡一笑,继续道:“所以,你亦‘多走几步’,发现夜某居住之所。”想也明白,既知晓锦年相貌,自己又常让锦年去闹市购买宣纸,如此下来,得知自己居住之所确实轻而易举。
“夜公子如此直白,倒让倾舞羞涩难堪了。”倾舞摇着绒扇,幽幽一眼扫去,笑得不屑一顾,“倾舞可不信仅这两问题会引来夜公子。”
“没错。”夜冷看着她,面上浮现笑意,眸子却越发冷淡,“信函内容,还望倾舞姑娘指点一二。”
尺素重重封锦字,愿君一见知深意。开拆书信何事愁,复恐匆匆说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