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箭回去不久,韩三笑也起身收拾要去衙门更房,这时铃铛叮呤摇了一下,海漂静静道:“那孩子又来了。”
韩三笑皱了皱眉,这可稀罕,今天一天来了两次。
很快的,他就看到少年背着包袱走了进来,他长得并不难看,浓眉虎目,五官刚劲有力,四肢强壮,应是出生山野,皮肤显现阳光长期照射后古铜,紧抿着的唇显得很易怒。这是一副将帅之相。
“她还在休息,接不了你的信。不如你先留个地址,等她醒了我们再通知你。”韩三笑也已经开始不耐烦。
少年嘴边浮起冷笑:“她有时间休息,我没那么多时间等。这信你拿去,此后看不看都与我无关,我已尽人事,接下来的随天意了。”
他果然把前几天视如珍宝的信递交了出来,韩三笑飞快地目测了一下信,挺厚实的,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与封口,像是普通亲近的人随手写的一些嘱托。信封泛旧得几乎起了毛,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看来反复用着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在此等了这么多天,只为让燕飞亲手接你的信,何以突然又不等了?”
少年充满嘲讽地笑了,他一笑,右脸上便出现一个大而浅的酒窝,韩三笑突然觉得好熟悉。
“告辞。——哦,应是不会再见了。”少年退后,转身离开。
韩三笑觉得他身上突然传来一股很矛盾的情怀,像是很悲凉,又像是如释重负。
“喂!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找你?”
“燕错。”他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慢慢消失在斜阳小巷中。
韩三笑捏量着手中的信不语,燕错?姓燕?一个不舍不弃要找燕飞的少年?
“不觉得孩子像飞姐么?”海漂认真地盯着前方道。
韩三笑茫然地回头看了海漂一眼,不自觉地将少年与燕飞的脸重叠,那个酒窝——燕飞的左脸也有个形状相似的大而浅的酒窝,难怪这样熟悉!
他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飞快地折开未封口的信封,紧张地抖开一叠的泛黄的纸页,没看几行马上凝重地皱起眉毛,不等信看完就一脸紧迫地追了出去!
“驴。”韩三笑跑得气喘吁吁,挂在举杯楼的柜台上回气。
“阿三哥,啥风吹得您?”小驴一脸笑意。
“问你个事。”
“你是想问住在店里的那位陌生少年吧?”举杯楼的店小二小驴善解人意道。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长得特别像燕姑娘。好几个人都说像,可稀罕了。我猜你也一定听到了传言,想来看个究竟吧?”
“很多人都看到过他?”
“对呀,在这住了好几天,人来人往的,你也知道,咱们这本来就很少陌生脸孔。尤其是他还向我打听燕老板呢,怎么他没有去找燕姑娘吗?我给他指过路,他莫非是没有找到?”
韩三笑默然,这个名叫燕错的少年长相与燕飞相似,为何大家都看出来了,只有他没看出来?更或许是他与燕飞太熟了,熟到骨子里去,所以却把表像的这些东西忽略了?
“你刚才说什么传言?”
小驴神秘兮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韩三笑反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驴拿出账册,翻了几页,边读边指出来给韩三笑看:“燕错。初九入住。住尾紫七号房。”
“初九来的?”韩三笑算了算,那来了也有五六天了,为什么大前天才开始来送信?这是个小地方,绣庄并不是那么难找的地方。
“这少年不仅长得跟燕老板相似,而且也姓燕。我们猜着,会不会是燕老板的远房亲戚什么的,但之前也没听说过燕老板还有其他亲戚。”
“所以你就安排人家住在那个跟柴房一样的小房间?你就这么对可能是燕飞亲戚的小伙子?”
小驴合上账本笑了:“他只说想个落脚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便宜。阿三哥你可别说是我们在欺负人家,此次那房间还是半价租住的。这少年挺会打算,还与我砍了好一会儿的价,我见他长得实在是像燕姑娘,所以才自作主张卖了这个面子。”
韩三笑还第一次听说一个大男人住店要砍价的,不解但又觉得好玩,他想起叫燕错的这个少年眼神形态里流露出来的一股无法伪装的不屈与傲气,竟会为区区几钱折腰?看来他不是想避人耳目,就是缺钱。
结果小驴的一番话马上验证了他后面的猜测。
“可能是手头撷据,我见他来的几天,一日两餐,两餐都只是清水配馒头,行李也少得紧,衣服更是没有更换过。今天他一大早出去,现在还没有回来。”
韩三笑奇怪了,明明是寻着他的踪迹来了举杯楼,小驴却说他还没回来。
“你没看走眼吧?我方才明明看着他往这个方向走的。”
“我的眼神,从来就没看走过。”小驴轻描淡写地说,韩三笑知道,这句话只有从小驴嘴里说出来才不像个笑话,小驴的记性与眼力,他都甘拜下风。
“既然没人,那我也就回去了。他要是回来了,你记得跟他说一声,就燕飞说要见他。”
小驴点点头,又问道:“燕老板身子还好吧?这几天都没见走动。”
“这个时节么,老毛病发点。在家休息着。”
“恩,帮我代声好,身体健康最重要。”
“了了。”
韩三笑出了举杯楼,向绣庄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间折了回去,飞快绕过酒楼后院,在紧闭着的院门边上的大树后面钻了进去。
原来举杯楼莫掌柜好玩,经常夜归,小驴终于受不了每天夜起给他开门,便在院门边上的大树后面悄悄开了个暗门。
他很快找到了尾紫七号房,门没锁——看来这趟他白来了。
屋里床铺整齐,洗漱架上挂着风干的洗巾,没有任何个人物品,似乎早已人去楼空——难道是他付不出这里的房钱,才突然把信留下,自己搬走了?
再英雄少年的人物,也困于柴米油盐。
韩三笑背着手慢慢走了回来,似乎对自己的一无所得并不感失望。
举杯楼飞翘的楼顶上,一个暗蓝的身影盘腿而坐,寂静无声地目送着韩三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