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夜,夏夏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越不想去想,过去的那些回忆却像神偷般丝丝入扣,她再也无法躺在床上,起身坐在桌前,月光皎洁,好美的月夜。
伊呀哼哈的,回忆是笑声也是哭声,将她彻底淹没。
她只知道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醒来以后,所有的人都显得那样故作轻松,一切都显得那样苍白沉默,宋姐姐不见了,海漂哥借眼疾之故,蒙上眼睛再不肯摘下黑布。
时间又还给了这个小小世界,却再也无法完整。所有的快乐,都带着缺憾。
他要回来了。他离开也快有十年,刚走时的前几年,每一年都回来,后来越来越少,隔一年半,隔两年,这次是隔了整整三年。
他早就心冷了。她将冷漠与疏远,施罚在了他身上。
泪意来袭。为什么会这样?她虽从不问别人,但每个失眠的夜总是这样问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里总有等待,无期的等待,先是燕伯伯,后是宋姐姐,是不是这场等待也是一样的结局,等来的是一个绝望的死结?
她一直都感激她,如若没有她,她如何摆脱自己的命运,怎会有过这样的安居暖床?
“吱牙”一声,黑夜无声,对面却有了开门的声音。
她一惊,拿起披衣飞快跑了出去。
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轻轻推进去,看到院中摇椅轻轻在摇,院里却没有人。
“海漂哥?”她轻叫了一句,却没有人回应。
这么多年,他的耳力早就胜于常人,平时只要有脚步声,他就会有警觉。那开门声她在对院都听见了,为何他还沉睡不醒?
她轻敲了敲门,未想房门是虚掩的,屋里没有人——
她皱起了眉,他深更半夜哪里去了?
难道——难道真的是她回来了?是的,如果她真的回来了的,她第一个找的必定会是海漂哥,回的也必定是自己的家,坐自己爱坐的躺椅——
宋姐姐,是你回来了么?那个碧眼小少年说的母亲连城,会是你么?若是你回来了,为何你要卖弄玄机,为何还要折磨我们这些苦等绞心的人呢?
她仿佛看到那个束发青衫的女子幽然娴漫地躺地椅上,轻闭着双眼在假寐。一切都没有变,她本来就不是个容易被时光改变的人。
这时后面响起来脚步声——
她心跳得厉害,猛一回头,夜归的人没有掌灯,黑暗中的声音显得有股难言的期盼与悸动:“谁?谁在院中?”
她仔细看了看,只有海漂一个人。
“是我,夏夏。半夜三更的,海漂哥你去哪里了?”
海漂显得很疲倦,像是所有调起的生命力又落了回去。他又何尝不是一样,期待着一个人,毫无预兆地回到这里呢?
“没什么,睡不着,出去走走。”海漂的声音带着无端的绝望。
“你骗人。你平时晚间出去都会带个灯,好不让夜行的人撞上。这次你出去没有带灯——是不是见了什么人,光记得把灯给别人,又忘了自己拿回来?”
海漂笑了:“瞒不过你。我去见了小玉。”
大家都叫燕错为燕错,只有海漂一个人叫他小玉,小玉小玉叫着,显得很娘气,但燕错一直没有反对过,也许他自己也怀念这个曾经父亲与母亲一起为他取下的名字,燕暖玉,与楼上那位夫人一样的名字。
“他?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么?还来打扰你休息?”夏夏皱了皱眉。
“没事,反正我也睡不太着。”
“怎么?眼睛又疼了吗?”
海漂已点起了烛,道:“没有。你就知道怪他,怎么也不问问他怎么样了?”
“有什么好问的,他还能怎么样?他那样的脾气和他现在的地位,谁能欺负得了他?”
海漂笑了:“你啊,平时都装大充老,一提起他就还是那个夏丫头。他这次回来行程紧得狠,只是想回来看看我们,还有上次回来想见却见不到的人。”
他话里有话,她装作没有听出来:“上官哥跟我说过明天的餐会,但是我去不了。”
“哦。”海漂并不意外,淡淡应了一声。
“明天我要在家等那对镇外来的母子,你忘了么?”夏夏想解释些什么。
“恩。”海漂还是淡淡的。
她突然问道:“你与他会面,一定有说不完的话。你出去多久了?”
“半个多时辰。怎么了?”
半个多时辰?那也有点久了,那刚才——刚才她听到的开门声,还有这院里仍在摇动的躺椅是怎么回事?是风么?
“别想这么多了,快些去休息吧。不管你明天能不能来,他应该都会来瞧瞧你的。别这样一番憔悴的样子让他看见,他会担心的。”
“海漂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她怔怔道。
“什么?”
“你真的觉得她会回来吗?”
“他不是一直有回来么?只是时间越来越不定而已。他与我说过了,前几年因为刚复燕族,事情特别的多。现在有了小武帮忙,以后会好起来的。”
“我问的不是他——我是问你,你真的觉得,宋姐姐她还会回来吗?”
海漂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这个名字,很多年都没有人这样正面有意地在他面前提起过了。
“会的,她会回来的。”他温和又无比坚定道。
“如果她会回来,为什么要一年一年地拖延?十一年了,她为什么还不回来?还是像燕伯伯那样,其实已经不能回来了?”
“不会的。时机尚未成熟而已,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她就会回来。”
她忍不住流泪,也许这世上,只有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也许不会再回来。
“好吧,好吧。”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是心中涟漪放大,已再无法平静。她转身走出了这个院子,海漂在黑暗中坐下,转头静静“看”着身边的摇椅,十一年了,它始终没有再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