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快要碰到臭粪般连忙收回手,大娘笑道:“妹子客气什么,这是我娘家特意从江苏带过来的,普通人家还买不到,反正我也老了,涂不上这些胭脂水粉了,索性就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妹子,妹子可别跟我客气。”
娘的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色,我笑道:“大娘真是大方,不过娘她天生丽质,才不要这些俗气的东西装扮,倒是大娘,眼间的皱纹越来越多,老倒是没有,倒是有些憔悴吧,这个呢,我看还是大娘自己留着用吧。”
大娘的脸马上变得凶起来,我果然刺中了她的要害,她冷冷道:“臭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帮你娘顶嘴了。你这个贱婢,我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才屈尊降贵地叫你声妹子,你还真的以为你是我什么妹子了?就你那低贱的出生也配叫我一声大姐吗?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以为自己能大个肚子就了不起了,还不是生了个赔钱货,没规没矩,什么样的娘就生个什么样子的崽,就算是穿上金衣银衣还是没千金小姐的样子!”
她又开始老话重提,娘的脸苍白如纸,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握着,艰难道:“大姐教训得是,我会……我会好好教导爱儿的。”
“我也是为老爷着想,免得以后找不着登对的夫家,丢了我们郑家的脸,到时候怪谁呢?毕竟又不是什么次等货,不中意还可以退回来,到时候老爷还怎么出去见人?那时难道还要怪老爷为郑家找了这么个低三下四的二夫人吗?”
娘的眼里有了泪,低下头不作声,我再也忍受不了娘的这种忍气吞声的悲伤姿态,更受不了大娘隔三差五的辱侮:“不准再这么说我娘!你这个又丑又胖的大怪物,你才是低三下四的人!拿着你的低三下四的东西滚出这个房间!”
我把桌上的那几盒东西一把抱起来扔在大娘身上,也许是我扔得太用力,或者是那些盖子本来就是盖不牢,那些什么水粉的盒子掉落在大娘大花的锦衣上,染得那本来就花的衣服一片片的红,顿时屋里粉末飘飞。
大娘粉末缭绕的脸突然红了起来,眼睛也红了,她开始无声的咳嗽,那种咳嗽是发不出声音的痛苦的咳嗽,眼泪从她的眼里掉出来,就像止不住的流水一样,熊妈慌乱地用手绢擦着大娘的脸,叫道:“夫人,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岔到气了?”
大娘的眼睛肿了起来,甚至无法睁开,颤抖的手一直指着我,那鲜红的指甲好像要将我戳死,娘全身颤抖着将我拉在身后,紧张问道:“大姐?你……你怎么了?”
熊妈迷茫地看着我,突然瞪大眼睛道:“夫人!夫人!是不是那粉盒里的……”
我也想到了什么,因为我隐约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辣椒味和其他什么怪异的味道,我将颤抖的娘拦到自己的身后去,仿佛自己的小小身躯能为这个脆弱的女人抵挡住什么:“原来这什么江苏的胭脂水粉还真是名贵得不得了,我娘哪里比得上大娘福泽绵厚,这些宝贝只能大娘自己享用了。说不定,大娘用了以后,驴皮马上就会变成蛋皮了!哈哈哈哈!”
我痛快地笑起来,从小到大我虽然不用看大娘的脸色,却也从来不敢得罪她,对她欺负娘的事情也都只是有些懦弱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娘不愿意让我干涉,她希望我能在这个复杂的家庭里明哲保身,大娘虽然不是这个庄园的主人,可是是她毕竟还是大夫人,像娘这样的二房小妾,怎么可能斗得过她呢?
大娘此时满脸火烧一般的红起来,她瞪着我,顾不得那辣得流泪的眼睛,突然向我冲过来,我被她凶狠仇恨的样子吓得全身冰冷,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狠狠地推了一把,整个人向桌板扒去,我只觉得胸口一麻,来不及疼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觉得我应该是睡着了。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见我又去了那个地方,三哥哥依旧笑着仰躺在草地上,等着我捡起良莠不一的石子儿好一一挑剔。他拉着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在那里他认识了新的朋友,都是跟我一样年纪的小姑娘,她们各有各的性格,也各有各的可爱。他说得神采飞扬,我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三哥哥,你认识了新的朋友,以后还会来找我玩么?”
三哥哥像故意惹我急般,刁着稻草道:“可不一定哦。谁让你一直不叫我声三哥?”
我的话已经在嘴边,但仍旧没能开口。
三哥哥笑道:“哎,跟你开个玩笑呢。改明儿我介绍你们几个小丫头认识认识,你们年纪相仿,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但我只想成为三哥哥一个人的好朋友。
“爱儿……爱儿……”
有人在叫我,是娘——她在哭,声音都已嘶哑,我几乎能在她的哭叫中听到泪水滑落的声音。我不想离开三哥,但三哥却离我越来越远。
“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吧。爱丫头——”三哥哥转身不见了。
我想追,却跌落谷底般失去了重量,一睁眼,是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