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美国的金融危机引发的全球经济动荡,已经让一些公司下了地狱,也可能让一些公司上天堂。对于那些手握大量现金的公司和金融机构来说,对于拥有巨额主权财富基金的新兴市场国家来说,他们面对着华尔街满大街流淌着的减值资产。而全世界都盯着中国,因为中国是潜在的最大买家。
海外并购,是中国经济全球化必然要迈出的一步,是中国企业自身发展的要求,从长期来看,它对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起到了分散风险的作用。而在一个全球金融与经济动荡孕育着重组机会的时刻,中国是否应该出手?如何出手?退一步讲,去年的几桩并购案已经交了点学费,但到机会来临,真正学习操作的时候,哪怕是按兵不动,也要认真地思考,而不仅仅是隔岸观火。
在天津举办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新领军者年会上,全球经济秩序的重组及其伴随的机会与风险成为焦点话题之一。就中国并购这一话题,2008年10月《第一财经日报》独家专访了德勤全球首席执行官奎励杰(James H. Quigley)。在采访的过程中,德勤中国区CEO鲍毅(Peter Bowie)和德勤(中国)的主管合伙人陈建明都参与讨论,并提供了有益的补充。
日本人和巴菲特已经出手
记者:金融危机令华尔街有大量的减值资产,日本人很果断地买进了,中国的金融机构和投资者应该买入吗?
奎励杰:我认为这既是挑战,也是机会。我们应该遵循基本原则,知道自己在买什么,为什么要买,我认为中国的投资者自己能回答这样的问题。我认为有很多机会,而且将来也会有,连巴菲特都认为是向高盛投入50亿美元的时候,你要知道他以往的投资给人以深刻印象。
记者:中国看起来并不缺钱,但缺乏人才以及国际并购和管理国际金融机构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为什么要去收购?
奎励杰:去建议中国公司在什么条件下进行交易对我来说并不妥。但如果对投入的资本没有清晰的长期打算,没有管理好的信心,没有管理好的能力,我是不会去行动的。
其实,中国公司并不需要去买100%的股份,可以买25%、30%,可以寻找合作伙伴,如中投与J.C.Flowers,前者可以借助后者的专长。应该慎重考虑,把寻找合作伙伴当成一个长期的战略。现在是很好的学习时机,开始在这个水平投资,然后逐步成长。
我相信无障碍的贸易对于我们经济的成长是很关键的,而且我相信,无障碍的投资对于经济的持续增长和发展也是至关重要的。既然中国拥有了可观的储备,就能让这些资本循环起来;美国是中国制造品最重要的客户之一,如果中国能让其资本在中美经济之间重新循环起来,中国的经济就会持续提升,对美国经济也有益。在宏观经济的层面上这当然不难理解,所以我总是坚决主张自由贸易和投资。
记者:中国直接把钱砸进去并购,特别是华尔街上一些知名的公司和金融机构,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在这方面是否有一些灵活的策略?
奎励杰:与重要市场中的重要公司结成伙伴,这样的战略联盟当然很有帮助。我相信中国经济已经取得成功,而能持续成功的部分原因,是中国分散其经济的风险。今天中国经济的特点是出口,经济增长的风险过于集中于出口,如果能在其对基础设施的投资、强劲的消费与出口之间达到某种平衡,中国的经济会更强。中国经济还需要进一步分散其经济的风险,应该到海外投资,不管是以合资企业的形式、股权投资的形式,还是通过战略合作的方式以拓宽分销渠道,或者利用知识产权等。我认为这些选择都需要考虑和尝试。未来的几年,中国经济的规模将会更大,在全球舞台上的地位更加重要,分散风险必须要做。
记者:美国从目前的金融市场到整个经济,都非常缺乏资本,譬如说美国的基础设施,被美国媒体自己评论为“沦落到第三世界的水平”。中国的资本有机会参与美国基础设施的翻新吗?
奎励杰:目前各方面正在努力,私人股权投资基金,包括澳大利亚的麦格理银行,开始吸收私营部门的基金进入基础设施领域,美国的一些收费公路、收费桥梁等项目在被私营机构收购。中国当然可以参与这些基础设施建设,与麦格理或者其他经验丰富的基础设施基金合作,参与翻新美国的基础设施。我认为当然会有机会,除了麦格理银行,我们还看到其他的私人股权投资基金正积极参与。
分散风险的契机
记者:这场美国的金融危机可能引发美国经济以及更多国家的经济衰退,这将会怎样从基本面上改变全球经济?
奎励杰:从多个方面来看,这都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你仅从一年来看,很难看出明显的变化,要以5年或者10年为单位来看。如果你看全球GDP的变动趋势,高盛和其他经济学家预测金砖四国其中中国和俄罗斯,在10年间其占全球GDP的份额就会从9%提升到18%。其意义非常重大。我认为世界经济正在分散风险,这是非常积极的变化。我相信世界经济将继续分散风险,让(美国之外的)其他经济强国登上舞台,在世界经济中扮演重要角色,这符合中国和美国的利益。美国经济的放缓是暂时的,而且对中国的出口在抵消美国经济的放缓,这是件好事,美国对巴西的出口、对俄罗斯和印度的出口都在减缓美国经济的放缓。
你要相信新的世界秩序。旧的秩序需要一个主宰者,如果你相信这样的世界经济有真正的风险,你也会相信在一个多极的世界中,会有多个重要的增长来源,能分散和减少风险,这样的世界会更好。
并购会面临中国的保护主义吗?
记者:德勤如何看待目前中国资产的价值和价格?这是不是投资的好时机?
奎励杰:我还没有用很多时间来了解这些资产的估值。股市是剧烈动荡的,市场处于低位时是买入的好机会,当然比处于高位时买入要好。但我并不是说现在就是买入的好机会,现在就应该到中国投资。我认为如果在中国投资,不是为了获取廉价的资产,而是为了参与到中国经济未来的成长中,能够不断拥有和扩大新的消费者。中国会继续成长,在全球GDP中占更大的份额,这才是你投资中国的理由。
记者:现在一些外国投资者抱怨在中国投资遇到保护主义,德勤如何看待目前在中国进行并购所面临的法律和监管环境,譬如说《反垄断法》?德勤如何看待可口可乐收购汇源?
奎励杰:保护主义中国有,西方也有。可口可乐是因为在果汁饮料失去了机会,现在并购汇源是因为发现机会来了。应该把它看成商业决定。中国企业在谈走出去、国际化,如果每个国家都在保护,中国走出去也没有希望。
坦率地说,在中国通过并购进行投资有一些困难。原来没有相关法律规定,就不需要经过相关的法律程序,没有垄断调查,没有国家安全调查等。现在这些都有了,外国投资者会考虑这些,要考虑交易能否做成。
针对目前的环境,外资已经并购的有顾虑,而没有进来的也有顾虑,他们会关注三种情况:产业集中度、市场权力的滥用,以及削弱竞争行为等通过控制别的企业来消除竞争的做法。我们觉得,已经进入中国的企业,以后的发展一定要注意这几个方面的问题。
其实,这一套在成熟的市场中都有,外国投资者一般也都接受。我们发现,中国《反垄断法》融合了美国和欧洲的有关法律,具体的细节还需要完善。
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机会与陷阱
记者:中国企业到海外并购的战略目标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你们是否观察到一些中国企业到海外并购,实际上并不是为了开拓海外市场,而是为国内的竞争寻求某种优势,譬如研发、品牌、人才、新的经营模式等?
奎励杰:改革开放30年,中国经历了货物输出、劳务输出,到国外从事基础设施建设、资本输出、买企业、买股权、投资建厂。目前中国的并购都是比较简单的形态,能源矿石最简单,银行不控股,只参股,是资本性投资。
以后中国的产业集中度会提高,如国资委下面的央企已经从190家减少到149家,还会继续减少到80~100家。对于这些公司来说,国内业务已经不能满足,必然向外延伸,这不是政府行为,而是企业自我发展的需要。中国企业到海外并购,应该尝试各种各样的方式和选择各种收购目标。
最近我们增加了一些国内的客户,国有的、民营的都有,要求寻找一些华尔街的并购对象,甚至连华尔街的房地产都感兴趣。
记者:中国企业是否应该针对不同的地区采取不同的投资策略?
奎励杰:一旦你到国外去并购,在跨国甚至全球范围内整合资源,这意味着价值链就拉长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目前中国的并购仍然处于初级阶段,到海外买个矿,挖出来送回国内或者作为长期的储备。将境外战略与境内战略整合将是企业家面临的难题。
的确,各国对外资的监管以及对外资的欢迎程度是非常不一样的。民营企业家发现在英国买上市公司比较容易,监管宽松,并购成本较低,企业家取向较明显。中国的投资者一定要仔细了解各地的文化、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