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我就赶忙带着银子去了狱牢。看守的仍是前几天以前看守我的那几个人,我也不怕花钱,一人一锭银子把他们一次性喂饱,请他们在狱中对罗会多多照料。
再赶回城东,出现在众多工友面前,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但是毕竟能给他们精神上打打气。周风已然成了这些人里的小头目,然而对我却十分不客气,甚至走到我面前一口老痰吐到我脚边,我也不去同他计较。如果不是因为对我托付了十成十的信任,周风也不会这么备受打击。其他人对我倒还好,虽然没有了殷勤,好歹也能客客气气。
我现在已经把希望都压在了秦爷身上,盼着他能信守承诺,早日与抓人的县令协调,将罗师傅放出来。我心急难耐,索性早早去秦家别院,想爬上榆树继续监视别院中的情况。出乎意料的是,到了秦家,却发现有人正在伐树,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只好匆匆离开。
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男子似乎十分面熟,我脑中灵光一闪,突然记起这个男人正是昨天晚上在院中俯视时见到过的。当时他见水蛇从葡萄架游下,是第一个行动起来的人,而后期却是最后一个从屋子里抄了家伙出来战斗的人,所以对他格外印象深刻。
我灵机一动,突然有了办法。
我装作喝醉的样子,开始依里歪斜地走路,然后故意冲他撞去。
“你这人,做什么呢,走路也不带眼睛!”这男人骂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嘴里连连道歉着侧身让开,同时手上快速往自己兜里一摸,掏出一锭银子来,轻轻地扔到地上。
“晦气。”男人说着往前迈步。
“等等,兄台,等等,”我叫住他,“这地上的银子,是你掉的吗?”
男人突然来了精神,原地转身,两眼直直盯在地上,果然一秒捕捉到了我扔在地上的银子。“是,当然是。”他连声说到,抬脚就要上前去捡。
“等等,”我一把抓住他胳膊,以赵总头的身手,轻而易举将他防在原地,“等我摸摸我的兜,万一是我的呢。”我轻描淡写地说。
男子一边想要挣脱,一边嘴里嘟囔,“是我的,是我的,我瞧着就是我的。”
我在心里啍了一声,恐怕天底下的银子,你瞧着都是你的。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问他:“兄台是住在附近的人吗?我怎么看前面有人正在伐树啊。那好端端的榆树,伐它做什么?更何况,这可是公共财物啊。”
“什么公共财物,我们秦老爷要的,就是我们秦老爷的。为了伐这棵树,晚上老爷还会设宴邀请长安县令。”
“长安县令?长安城里的主官,不是雍州牧长史吗?”我脑子里忽然记起小龙女杀人的心愿,又想起昨天在六音坊中那个沉默的男人来,一时觉得脑中分外混乱,似是有什么关键的线索没有想到,或者是被我忽略了。
贪财男已经开口:“长史大人哪里用得着管这些小事,长史下面,县令足够处理这些事情了。”
“哦,那是在这里请客?”
“你这人有完没完呐?问这么多干吗?”
“呵呵,好奇,好奇嘛。”我索性脚下扎起马步,上半身则整个人都靠到了贪财男身上,他更用力地想要挣脱,却完全动弹不得。
“是,正是。县令晚上会来这里赴宴。”贪财男终于确认。
好不容易守到傍晚,才看到一顶小轿被抬进了秦家别院。我原本以为官商勾结,怎么也得做得鬼鬼祟祟,没想到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就抬进去了,搞得我一时也不敢确认,都快过了饭点,才和下午一样如法炮制,拿一锭银子和秦府一个下人确认了消息。刚才进去的,真的是主管长安区域的县令。
然而叫我惊叹的是,不过我验证消息的时间,这顶小轿居然已经原路退了出来。我估摸着时间,恐怕连一个小时都还不到。
事出反常必有妖。带着满腹的惴惴不安,我回到罗会家中休息。
一大清早,林童这个毛孩子就大喊着冲进了我的房间:“木哥,木哥,不得了了,秦爷死了——秦爷死了——”
我听了几乎一骨碌从床上跳了起来,连忙问:“你说的哪个秦爷?”
“还能有哪个,管咱们收保护费那个啊。”
“怎么死的?“
”不知道呢,只是一大早县令已经命人去秦府大院里把秦夫人和大少年都抓起来了!”
“秦府大院?”我听了心里一惊,“你说秦府大院,你没说错?不是在城西的秦府别院?”
“当然错不了,秦府大院就在城东,我们有不少兄弟都去围观,这个怎么能错。”
我心里更是打起鼓来,我分明听说秦爷请了县令赴宴,也亲眼看到县令的轿子进了秦府别院,可是姓秦的怎么会没来由地死在大院里呢?
“走!咱们去打听打听。”我一把捞起林童,带着他就往外走。
赶到城东的时候,还没有打听到消息,先迎来了一波收钱的人。一伙人三五个,走路像自带龙卷风,把周边的东西搞得一片乱七八糟。
“这个月的份子钱,快交快交!”
“王五,您不是白爷的人么,这一片不是一向是秦爷的地盘吗?”
“呗,秦爷都已经死了。白爷把这块地盘接管了!”
连骗带抢,一伙人上手先抢了一轮。
为什么是一轮,因为之后又来了一伙,打着秦家管家的名义,又把大家扒了个底儿掉。
我冷冷站在旁边,默默记下他们的长相。天谴绝不能放松。
本来我打算先去找白家几个手下,没想到这几个小子居然都不在家,我转身就去了更为熟悉的秦府别院。身后跟着三四十条水蛇和草花蛇,拍门前我又想了想,先把小金蛇的竹筒拔了开来。然后伸手拍门,却是发现,这门根本就没有合上,我不过用了拍门的力气,大门已经被我推开。院内景象尽在眼前,一排排家丁正举着火把,严阵以待。
“嘶嘶嘶嘶”,我的水蛇乍一遇到这么强的光线都不安地发出嘶嘶声。我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脚步坚定地走到了大院中去。
“哗——”突然一大盆水自我头顶没顶而下,一时间我眼睛被迷住再睁不开,我强行想睁开视物,却发现眼睛无比疼痛,鼻子里嘴里里的刺激之感也越来越强烈,硫黄水——我脑中突然蹦出了这盆水的奥秘。
原来这些人经过昨天的事情,看来已经准备好了硫黄水来对付我和我的蛇群。我头上的蛇兄显然十分不安,小金蛇也明显不喜欢我浑身上下硫黄的刺激气味,用力一挺,从我腰间的竹筒里钻了出来,只余竹筒在我腰间空晃了晃,似乎是受到小金蛇的感染,头上的蛇兄也尾巴一甩,往前直直飞窜出去。
正在此时,我听到一个男人大吼一声:“上——”
我赶紧着急后退,同时急吹口哨,招呼蛇群往前。危急之中,我也顾不得区分小金蛇与其他水蛇,只是疯狂地吹着口哨驱赶蛇群上前。中间也有几个人过来与我撕缠,但是奈何我身手实在太好,即使闭着眼睛,左闪右突,这些人也很难在这里讨到便宜,不过是徒劳浪费时间而已。
又过了一会儿,等我拿袖子左擦右擦,好不容易可以睁眼的时候,才愕然地发现,这屋子里,原来人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分不出谁是被水蛇所伤,谁是被带毒的草花蛇,或是剧毒的小金蛇所咬。而我的蛇群,也在院子里损伤大半,有些被砍死,有些被正在火里翻滚。看着眼前这一幕,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一只手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脚踝,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地上传来:“我认得你,我认得你,你昨天的时候向我打听过秦爷的行动!你是,你是城东组织了掏粪工的木子,对,你是木子!”
我低头一看,果然是我昨天给过银子的那个贪财男。
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乱如麻,是,贪财男是讨厌,可他无论如何罪不至死。几乎是出于本能,我蹲下身子去检查贪财男的四肢,想看看他到底被咬在哪里,是否有救。我才刚刚蹲下去,贪财男却猛地蹦了起来,将我一把扑到地上,双手掐住我的脖子,一脸狰狞地盯住我,手上和脸上的肌肉同时用力。
一时间,我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愿想,只是奋力掰开他的手腕。忽然,贪财男的手劲明显弱了很多,整个身子一耸一耸,一张大脸也越发贴近我脸,噗,一口老血直吐在了我的脸上。我闭着眼睛转头闪过,再回头看他时,他的眼圈已经发黑,嘴唇也乌青了。
“我,我记得,记得你。”贪财男死死盯住我,艰难地说着,最后身子一软,直接压到了我的身上。
我几乎是僵硬了一秒才猛地意识到害怕,拼命从地上爬了起来,偏偏脚下发软,打滑了几次才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喘着粗气,我再一次,真切地,直面秦府别院景象。
死亡,原来不只有好人的死亡让人从心里生出悲凉,坏人的也一样。这是一种仿佛真相一样的力量。
我盯住眼前的一切,往后退一步,又退一步,几乎被大院的门槛绊倒在地。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我环视周围的一切。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向一处火把走去,慢慢伸出手,然后一把将火把从地上捡起,下定决心,点燃了这座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