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之中的一切,均已经大变了模样。
尘埃弥散空中,瓦砾遍布满地。这全拜了众人之前在房顶上飞来飞去、纵跃奔走的战斗所致。那原是意料之中的。
但池寒和李沅芷两人眼望床榻,睁眼所见,又是预料之外的情景。
令狐冲不见了,一个二十余岁的大活人,前一刻尚且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这会儿却已经没了踪影。如何不让人惊疑?
令狐冲负伤颇重,池寒是知道的。即便已经敷了上好的伤药,他也绝难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出房间。那便只能是被别人带走的了。
第一个浮现脑海的便是曲非烟那张古灵精怪的俏脸,还有酒楼上那位神秘老头的面容。
“曲非烟,曲非烟!”池寒立即扯开嗓子喊道。
第三声喊还未出口,从床铺下瓮声瓮气地传出小女孩的声音:“行了,别喊了,招魂吗?”
曲非烟小小的脑袋从床底下露出一小部分,两只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圈儿,灵动得紧。
只是除开那双眼,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颚,整张脸都零星地沾着尘土砂砾,一副灰头土脸的难民模样。
池寒啼笑皆非,但令狐冲忽地失踪不见,他心底终归担忧更占上风,急急开口问道:“非非,你钻进床底下干什么?令狐大哥呢?”
曲非烟麻利地从床底钻出来,先朝池寒翻了个白烟,气呼呼地双手把腰一叉,怪叫道:“谁让你们一股脑儿全涌上去蹦蹦跳跳?令狐冲,他教人给劫走啦!”
劫走?池寒心里咯噔一声,失声叫道:“被谁劫走的?”他暗暗有些后悔,自己真不该跟着冲上楼顶去,却留曲非烟这么个小丫头在屋里守着病人。真有什么恶人来犯,她也的确无计可施。
只是谁又会有这么大的兴致来专程劫走一个伤者?若是华山派的仇敌借此相要挟,那还好,怕就怕是恶人施展调虎离山之计,专程来对付令狐冲的——那令狐就危险了,自己的罪过也大了。
“是谁把他劫走的?”想到急切处,池寒忍不住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李沅芷将剑环抱在胸,靠住门框边,在池寒的喝问声中,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
那曲非烟竟也同样不急。她鬼灵精怪的,一双黑瞳上下打量池寒一圈,别过头去轻声哼哼:“你想知道,我偏不说!又没有什么好处!”
她可倒好,这么个紧要关头,反而讲起条件来了。池寒面对着这么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只觉得头大无比,又发不出半点儿脾气来。
“我看你是吓得尿裤子了,早早地就躲到床底浑身发抖,根本也不知道是谁劫去了令狐冲吧。”
思来想去,池寒只好试试这一招激将法。
曲非烟果然上当,眼珠子瞪得老大,叫道:“谁说我不知道?实话告诉你吧,令狐冲是被一个黑黝黝、瘦高高,武功很高的人给带走的。”
有了线索,池寒当即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曲非烟又叉着腰补充道:“你们也别担心,那人看样子也是华山派的。伤不了令狐冲。”
华山派的!这么一说……池寒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光辉形象来。
华山派当中,长得黑黝黝的,武功又高的人,那可非袁承志莫属了。他与李沅芷,也正是为了搜寻“碧”字神石的下落,这才跑到衡阳城来的。若是以袁承志宗师级别的修为,也的确有趁着自己不注意将令狐冲转移走的能耐?
只是,难道真有这么巧?他又为何不现身跟自己打个招呼什么的?
带着疑惑,池寒点头,眼前忽而又闪过温青青的面容来。
心里,隐隐地一阵痛。
他即刻收敛了神情,转过身往门外走,嘴里说道:“那好,我们先去衡山派探探消息,若是令狐冲真的被华山同门接走,那也是好事。”
曲非烟轻舒一口气,眼珠子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跟上池寒。
李沅芷仍旧慵懒地靠在门边,池寒与她擦肩而过,她依旧没有一丝动弹的迹象。
接着,宛若黑夜中闪现出一束电光。一柄洁白细韧的剑,从半空中猛然伸出,剑尖犹如毒蛇吐信,张出危险的利牙,倏忽间伸到了曲非烟的喉间。
曲非烟那张稚嫩的小脸变得煞白。她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狡黠的目光也涣散了。
“怎么?”池寒诧异地转过头,只见李沅芷那张脸上的轻松活泼都已不见,所剩下的只是一脸严峻。
这严肃之下,竟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仿佛她随时可以将那柄白龙剑再往前伸一点儿,将眼前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刺个对穿。
“怎……怎么了?”曲非烟战战兢兢,说出来的话都开始打结,还带着颤音。
李沅芷并不多言,忽地又呛啷一声收回剑,几步走到令狐冲的病榻之前。接着,她抬起腿来一脚踹去,那一脚势大力沉,劲力内蕴,那张木床嘎吱嘎吱呻吟着,摇晃了两下,终于支持不住,最后却是四分五裂轰然倒塌,一时间碎木渣屑散乱一地,露出一片与众不同的地面来。
那是一块与周围一样平整的地面,只是在整块地面的中央,亦即木床正下方的位置,那地面上,却莫名地有一块砖头微微凸起。平时或许不会觉得什么,这时候李沅芷踢翻了床榻,大家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片地上,顿时就察觉到不和谐来。
池寒脸色数变,到最后已是铁青。
好哇,这对付福康安的床下密道一招,这一回竟是被用在了自个儿的头上!而自己还就真的信以为真,上了个结结实实的当。
受人摆布的屈辱感化作热流,涌上他两边脸颊,直觉分外滚烫。偏生这时李沅芷还帅气地将长发往后一拂,撇过头来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神。那无异于伤口撒盐、火中送炭、雪上加霜。
李沅芷用手把那块凸起的地砖使劲一提,只听“喀喀”几声,一整片地面都翻起来,露出一个黑深深的大洞口,洞里往下望,有一列阶梯直直地延展向下方,一直延伸到黑幽幽的未知名的所在。
那无疑是人工所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