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长安城飘起了漫天大雪。敦化坊内,颜杲卿望着漫天的雪花出神。
毫无疑问,即将过去的天宝六年实乃朝廷的多事之秋。先是杜有邻一案,从朝廷蔓延到地方,人人自危,谈李林甫而色变。再者王忠嗣反对攻打石堡城,结果主动请缨的董延光攻打石堡城失利后,将其归咎于王忠嗣的不配合。李林甫趁机指使济阳别驾魏林诬告王忠嗣图谋不轨,想要立太子为皇帝,御史台、中书省与门下省三司会审后,认为王忠嗣其罪当诛,幸亏得到新任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的拼死伸冤,王忠嗣才得以幸免,贬为汉阳太守。
没过多久,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一案爆发,因为与方士史敬忠交往过密,家有谶书,图谋光复隋朝,杨慎矜与他的哥哥少府少监杨慎余、洛阳令杨慎名被赐死;太府少卿张蠧被杖打六十,流放到临封,死在了会昌县;嗣虢王李巨虽然不是同谋,但因为与史敬忠认识,被免去官职,安置南宾郡。其他被牵连的还有数十人。
此后,李林甫于长安设置了推事院,屡次制造冤案。案件如果与太子有一点关系,就授命向杨贵妃投靠的王鉷上奏揭发,又指使罗希与吉温审问,被陷害和杀掉的达数百家人,一时之间,长安人人自危,与太子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颜杲卿自然知道,这些都是李林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制造的冤假错案,人人都知道,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明说。颜真卿倒是讽谏了,结果呢,明升暗降,由朝议郎出为平原郡长史。
前些天,皇帝要求增加夏秋两税的额度,以便应付越来越频繁的边疆战事和愈发奢靡的宫中用度,颜杲卿据理力争结果却失了圣宠,很快,铺天盖地的非议传遍了长安,人人指摘自己,颜杲卿只觉得身心俱疲。过去一年的血雨腥风已经让颜杲卿见识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长安就是一个大漩涡,身在漩涡中心,人人身不由己。颜杲卿不怕死,怕的是像杨慎矜那样被安插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罪名冤枉死,所以,在听闻圣人有意在年后调自己出京担任一郡太守后,颜杲卿反而觉得有些解脱!
自己的长子颜泉明已经荣升为葱岭守捉使,中府折冲都尉,论品级甚至高过自己,次子颜季明学业进步很快,这让颜杲卿愈发珍惜现在的生活。一时的忍让并非是出于畏惧,而是为了长远的考虑。毕竟,要扳倒李林甫,必须有圣人的坚定支持,而圣人已经对自己产生了疏离,留在长安已无大用。
就在颜杲卿为时局担忧的时候,金光门附近,三十名风尘仆仆却强健威武,眼神犀利的可以杀人的大唐骑兵在守城士兵的注目下,堂而皇之地背负强弓,腰挎横刀踏入了长安城。
花费两个多月走上万里遥远的道路,颜泉明一行吃尽了风沙,受够了苦头,但愈靠近长安城,每个人都雄心万丈,平添不少力量!前面是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都城,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最伟大的城市,那里是汉人最骄傲的地方!自己所有人不正是为了维护她的尊严,彰显她的实力,传播她的美名才心甘情愿戍守边疆的吗?!在长安城面前,人人渺小,但无数个汉人,无数个汉家儿郎用手中的刀剑书写了她凛然不可侵犯的傲骨,自己此番前来,正是报捷,告诉长安自己没有辜负她的威名!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将在长安城传扬,颜泉明一行又怎么会不激动万分?!
王廷芳是天子亲自派到安西的使者,也是天子指定的传递安西征讨小勃律战事消息之人,所以,在得知王廷芳到来后,守卫兴庆宫的万骑军根本没有丝毫的阻拦,直接予以放行。就连颜泉明等人,也被安排在偏殿,准备等候天子可能的召见。甚至,王廷芳的到来惊动了冠军大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渤海郡公高力士,颜泉明远远看到王廷芳是被高力士拉着手走的。
南熏殿里,李隆基围坐在炉火旁,有些打不起精神。前两日,李隆基下令百官于尚书省观看各郡县进贡给朝廷的物品,然后堂而皇之地将全部物品用车载着赐给李林甫,以此来显示自己对李林甫的宠信。
天宝六年的风波虽多,但李隆基坚信,朝堂上有李林甫坐镇,群臣们就不敢有结党营私,架空自己。纵使有,也会被迅速发现,扼杀于萌芽状态。但李隆基最渴望的边功却迟迟没有捷报,石堡城一战是打响了,但因为王忠嗣的阳奉阴违,无疾而终。若不是还寄希望于哥舒翰为自己拿下石堡城,哥舒翰又以死相劝慰王忠嗣做担保,李隆基一定要用王忠嗣的首级让天下知道自己的命令是不能被忤逆,甚至不能被打折扣的。眼下,李隆基只能寄希望于小勃律可以传来捷报,哪怕是攻克连云堡,也可以让自己过一个好年。
“圣人!圣人!大喜!大喜!”还未见到高力士的身影,高力士的声音便传进南熏殿里。
李隆基自然知道高力士的稳重,如今可以称得上大喜的事情,可以让高力士欢喜到失态的事情,也唯有对小勃律战事的捷报了!
李隆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强忍着让自己喜怒不形于色,一脸镇定地问道:“可是高仙芝传来的捷报?”
高仙芝指着殿外道:“圣人英明!高仙芝大破小勃律,俘虏其国王、吐蕃公主,整个小勃律已经成为我大唐的土地!王廷芳就在外面侯召,他身上有高仙芝、边令诚联合署名的捷报!”
“快传!”李隆基大松了口气,高仙芝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顺利拿下了让朝廷如鲠在喉的小勃律。攻打石堡城失败只能证明领军主将的无能,如今高仙芝拿下小勃律更加印证了自己重视边功的正确,边疆未定,宵小难平,只要继续保持外紧内松的状态,大唐的盛世将一直持续下去!
“臣王廷芳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廷芳面色潮红地行了跪拜大礼,以示尊重。
“爱卿快起!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前方战果如何?我军伤亡如何?”李隆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王廷芳恭恭敬敬地回道:“有赖陛下护佑,臣昼夜跋涉,终于代安西赶在年前为陛下送上这份薄礼,祝陛下万寿无疆!这是奏折,还请陛下御览!”
高力士接过奏折,转交给李隆基,李隆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迫不及待地拿起奏折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