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颜泉明逗留高昌的时候,遥远的长安,太子李亨正在自己的书房里望着眼前卷成一团的《论语》发呆。
自从八月初一李静忠带回最后一封信,李亨便彻底失去了那个自称李天罡的消息。九月初一,十月初一,李静忠每次从外面回来,李亨内心的失望之情就更深一层。
李亨失望自然是因为内心已经笃定李天罡是不世出的高人,可惜因为泄露天机,不能再为自己示警。过去的一段时间,一切事情如李天罡所预料的那般发展。
八月中旬,杨太真被册封为贵妃,其父杨玄琰被追赠为兵部尚书,其叔父杨玄珪为光禄卿,从兄杨铦为殿中少监,杨锜为驸马都尉,娶武惠妃的女儿太华公主。
九月初,权势滔天的李林甫召见韦坚,恭维了韦坚一番后,主动向韦坚“示好”,表示要给韦坚加官进爵,奏请韦坚为刑部尚书,好在韦坚提前得到了李亨的示警,没有接受李林甫的“好意”。
不过,李亨高兴了没有多久,因为三天前,天子下诏褒奖韦坚,念其劳苦功劳,晋升韦坚为刑部尚书。韦坚原先兼任的水陆转运使、勾当缘河及江淮南租庸转运处置使的职位由另一名御史中丞杨慎矜兼任,如此,韦坚除了刑部尚书的本职,只保留了左散骑常侍的职位。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晋升韦坚为刑部尚书这件事是杨慎矜上书天子的,但李亨很清楚,幕后推手一定是李林甫。李亨没提防李林甫软硬兼施,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让李林甫坐实了此事。韦坚是升官了,但也失了实权。
更让李亨恼怒的是,昨天自己接到两个消息,一个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领兵攻打石堡城,却为吐蕃所败,副将褚誗战死,另一个是奚人、契丹人杀掉和亲的唐朝公主反叛,安禄山正在出兵征讨。
李天罡的预言一个接着一个实现,李亨现在很担心,如果左相李适之因为华山金矿的事情失宠,自己面对李林甫的步步紧逼,怕是更加讨不了好。还有皇甫惟明,如果他真的兼任了河西节度使,自己一定要和他保持距离,甚至韦坚因为是太子妃兄长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自己,也要和皇甫惟明保持距离,至少不能私底下见面,授人以柄。
想到这里,李亨将鱼朝恩传唤进来,嘱咐他拿着自己的请帖,以交流税法的名义,请户部侍郎张均过府一叙。张均的哥哥张垍虽然左迁太常少卿,但毕竟还是左相李适之的亲信,以请教大行其道的两税法的名目接见张均,任谁也挑不出刺来。
李亨如坐火炉,想要和李适之曲线联盟的事情颜泉明自然不知道。颜泉明在高昌逗留了三天后便继续启程,赶往龟兹,一路上日行百里,终于在十月二十五日抵达安西都护府的治所,同时也是龟兹国的都城——延城。不过,因为是大唐安西都护府的治所,龟兹王城又被称之为安西城。
颜泉明抵达的时候,安西城已经开始下漫天大雪。作为唐朝治理西域的中心,安西城不可谓不繁华,整个安西城东西长六里,南北宽五里,分内外两城,城墙普遍高过两丈,由夯土筑成,每隔二十五步便有一个城垛。居住在城中的百姓,超过两万五千户。
颜泉明一行皆是高头大马,身披铠甲,手握马槊,这样的着装想不惹人注目都难,在门口,守门的小将反复核实了兵部的批文后,才行了个军礼,大声道:“职责在身,方才得罪了!”
颜泉明倒是不以为忤,笑着说道:“能够恪尽职守,不卑不亢,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位?”
“职下马璘,暂任上戍主。”小将一本正经地回道。
颜泉明笑得愈发开心,安西军多猛将,多豪杰,想不到,自己初来安西城便认识了马璘。马璘出身将门之家,祖父马正会,为右威卫将军;父亲马晟,为右司御率府兵曹参军。马璘自幼便成了孤儿,整天到处游荡,无所事事。在二十岁时,偶然间读了《马援传》,这对他有了很大的启发,尤其是读到“大丈夫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归”时,马璘慨叹道:“岂使吾祖勋业坠于地乎!”遂参军入伍,在安西都护府效力。按照史书记载,他现在不过才从军四年。四年的时间便由一个小卒做到了管理五十人的上戍主的位置,可见其才。
马璘可谓天生的将才,如霍去病一般,只要给他一个足够大的舞台,便能每每给人惊喜。安史之乱爆发后,初战卫南,马璘即以百骑破叛军五千之众,后战河阳,又立殊功。在攻打史朝义的关键战役里,叛军势大,唐军久攻不下,马璘见诸将皆不敢动,于是单骑驰入敌阵,英勇奋击,夺贼两牌,叛军遭此突袭,阵内顿时大乱,左右披靡。唐大军随后乘势而进,大败叛军。战后,李光弼赞许道:“吾用兵三十年,未见以少击众,有雄捷如马将军者。”
“马璘马仁杰,我记住你了。”颜泉明深深望了马璘一眼,拍马离去,马燧、雷万春、南霁云也是忍不住仔细打量了马璘一圈,不明白颜泉明为何知道对方的名号。
至于当事人马璘就更加惊讶了,自己明明不认识对方,但对方却轻易叫出自己的字号,实在是奇哉怪哉,莫非是家父的故人之子?!那为何又匆匆离去?!颜泉明,这个名字马璘悄悄记下了。
颜泉明这样做自然是行欲擒故纵之计,在还没有想好如何收服对方为己所用的情况下,交浅言深是谓大忌,反正来日方长,让对方先记住自己,总没有错。
当马燧忍不住向颜泉明问起马璘是何方神圣,颜泉明便将马璘的身世、从军经过简单讲了一下,引得三人大呼感叹。能够不凭借父荫在安西军脱颖而出的,无不是有真才实学之辈。当然,三人都是自负之人,自认为假如在安西军效力,也能做到马璘的位置,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对马璘有惺惺相惜之感。
既然进了安西城,纵使风尘仆仆,也不能冷落了安西城乃至整个西域的实际掌控者——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颜泉明第一时间前往大都护府求见夫蒙灵察。对于夫蒙灵察会不会接见自己,颜泉明心里也没有底,毕竟自己顶着巨大的才名来做将军,对于行伍出身的夫蒙灵察来说,自己和他根本就是两类人。但礼数在此,夫蒙灵察是颜泉明的最高上司,可以一言决定颜泉明生死的人,颜泉明即使再无知再猖狂,也不敢刚一来便得罪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