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月,颜泉明更加繁忙。首先是三叔颜耀卿在淄川司马任上已经安稳下来,请人将家里人接到临淄长住。颜泉明代表父亲为三叔一家践行,为翰明、通明、沛明、袭明、徽明、德明六个堂弟各自送上诗书、笔砚等作为礼物。
没过多久,时任杭州参军的六叔颜阙疑也念子心切,派人到长安来接家人。颜泉明又是一阵张罗,等到所有事情都忙完,已经是七月初七。
京畿、都畿、山南东道三道的夏税收缴已经完成,钱粮正在押往长安的路上,虽然还没有运抵长安,但各道各郡各县的详单已经呈现在天子的案前。
此次收税所得的钱粮折合铜钱为三百万贯,折合金子为五十万两。相比去年,自然有所下降,但不要忘了,这只是夏税,还有秋税没有收缴。如果夏秋两税缴纳完毕,会比去年同期收入增加30%。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
也难怪宫中有消息称,圣人要加封颜杲卿为御史中丞。这可是正五品下的清贵之职!不过,所有的这一切,都要等颜杲卿从襄阳回来才能盖棺定论。
今天是七夕,如果放在后世,又是一个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的日子,男男女女互诉衷肠,互表心意。但颜泉明身处的是一千多年前盛唐,女儿家轻易不抛头露面,因此,七夕男女约会的事情就别想了。现在流行的是妇女在院中乞巧,即使皇宫中的妃嫔也不例外。
本朝天子李隆基喜好风流,每年七夕,必定命人在宫中修造一座用彩锦编织而成的乞巧楼,有百尺之高。乞巧楼可以容纳数十人,摆放着瓜果酒肉,祭祀牛郎织女二星。嫔妃们一手拿着五色线,一手拿着九孔针,在晶莹皎洁的月光下穿针引线,穿过去了,表示得到上天的赐巧。
近些年又开始流行另外一种过节的把戏,便是于七夕当天各捉蜘蛛,闭于小盒中,等到黎明时打开小盒看蛛网的稀密,以为得巧之候。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
这些自然与颜泉明无关,毕竟是女儿家的节日,但岑参在昨日便发出邀请,言称要为自己设宴,提前送别自己。毕竟,为官之后,身不由己,如果不是休沐日,岑参的时间没那么自由。颜泉明未作他想,便于今天前往岑参府上赴宴。
饭桌上,两人相谈甚欢,有诗酒助兴,等到颜泉明意识到自己该离去的时候,弯月已上柳梢头,宵禁已经开始。不得已,颜泉明只能借宿在岑参家里。
“泉明兄,今天是乞巧节,值此良辰,我们不如到院中赏月?”岑参脸色涨红,咬着舌头提议道。
颜泉明略显犹豫,方才在酒席上并没有见到岑参的妻子王氏,想来应该在院子中准备祭祀牛郎织女二星。今天是乞巧节,自己到院子里必然会见到王氏,岑参一副喝大了的样子,若是唐突了对方,怕是不妥。
“子敬有家眷,怕有不妥!”颜泉明笑着说道。
岑参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我情同兄弟,有何见外的,且去看看,吟诗赏月,岂不快哉?”
颜泉明笑着道了声打扰了,知道自己再拒绝下去就是生分了,只好搀着岑参,来到院子里。
清冷的月光下,颜泉明完全没有注意到满脸涨红的岑参哪有一点醉意。既然没有醉意,为何脸红,自然是羞愧的。
颜泉明不知道,今天是岑参故意制造出来的机会。少有人知道岑参有一个碧玉年华的妹妹名叫岑清扬,岑清扬出生没多久,父亲便不幸辞世。
岑父去世的时候,岑参也不过十一岁,所谓父不在,长兄为父,岑参自幼与岑清扬相依为命,可知对妹妹的疼爱。兄妹两人也算争气,在诗赋上颇有造诣,不过岑参知道,若论才气,岑清扬更胜,只是可惜是女儿身。
时间推移,两人年岁渐长,岑参忙于科考,岑清扬也到了出嫁的年龄。然而,岑清扬却迟迟没有婚配。一方面因为岑清扬自视甚高,不愿意随便委身他人,另一方面岑参也舍不得让妹妹早早出嫁,尤其是自己功名未立,怕夫家委屈了妹妹,婚事便因此耽搁了。
前些时间,岑参无意中听闻颜泉明的母亲打算张罗颜泉明婚事的时候,便计上心来。论才华,颜泉明胜过自己;论家世,颜家也是诗书传家,历代侍奉大唐;论人品,对颜泉明知根知底的岑参更没的说;论年纪,二人也相当,既然妹妹要嫁人,何不嫁给自己的好友?如此也是一段佳话!
自从生出这个念头,岑参便一发不可收拾。唯一让岑参担心的是自己的妹妹太过瘦削,并不符合这个时代人们所推崇的美人标准。而且,自己太过热切的话,有些觊觎颜家蒸蒸日上的权位的嫌疑。所以,岑参犹豫过,动摇过,但终究还是决定追求本心。何况,感情的事情向来勉强不得,自己又不是非要颜泉明“收下”自己的妹妹,只是创造彼此一个见面的机会罢了!岑参为自己的“说媒”找寻借口。
进入院子,颜泉明便瞧见一名身着绯红色短襦,青色长裙的妇人在两名婢女的陪伴下摆弄着瓜果,口中念念有词。还有一名一袭浅黄色衣衫的妙龄少女头戴玉钗,鬓插香花在不远处的香案上,看不清忙些什么。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岑参念起一首古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黄衣少女。
很显然,黄衣少女没想到会有生人进来,脸色顿时羞红,跺了跺脚,淬骂道:“好哥哥!”掩面便抛开了。
颜泉明连忙低头赔罪,口叫一声“孟浪”,满是责备地望向岑参,一脸愁眉,道:“好你个岑子敬!”
身着绯红色短襦的妇人显然是岑参的妻子王氏,只见他示意左手旁的婢女前往内堂查看情况,又走到颜泉明面前,行了个礼,道:“奴家见过颜公子!”
颜泉明连忙侧身避过,作揖道:“来得孟浪!还请夫人见谅!”
王氏掩手而笑,道:“若是孟浪,也全怪夫君,公子并无过错。”
岑参心领神会,故意拍了拍脑门,道:“是了!是了!喝得多了,却忘了小妹也在这里。”
颜泉明很是无语,按照岑参的酒量,本不该止于此,也不知道岑参今日是不是生出别离情绪,如此不胜酒力。就在颜泉明打算告辞,以免打扰对方乞巧,王氏却是说道:“常听夫君夸耀公子之才,今日却是初见,小妹不识礼仪,一时羞赧,还请勿怪!”
颜泉明哪里敢接这句话,唐朝较之朱子学说大盛礼教大妨的宋朝无疑开明许多,但也只是开明而已。今日是自己做的不妥,对方是客气,自己接下便是不知轻重了。
“我与泉明情若兄弟,不是什么外人,快去把小妹请出来打个招呼!”颜泉明怎么也没料到,岑参说出了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