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泉明的母亲崔氏听闻颜泉明回府,顾不得礼仪,第一个跑了出来。见到颜泉明的第一眼,眼泪便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
颜泉明是长子,颜杲卿不在,颜泉明便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在颜泉明到家的那一刻,原本因为颜杲卿罢官而人心惶惶的颜家似乎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这就是男人的责任。
颜泉明和煦地笑着,示意一旁的威明、季明先去温习功课,自己待会去考校他们,这才回过头来对母亲崔氏说道:“母亲,父亲的事情孩儿已经在路上听说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便是不要自己乱了阵脚,如果圣上龙颜大怒,断不会宣父亲入京面圣,早就命有司押解父亲入京了。”
崔氏点了点头,还是颇为担心地说道:“你的七叔和十六叔都来过了,如今朝野议论纷纷,谣言四起,娘亲就怕天子受奸臣蒙蔽,一时不察,将你父亲入狱下罪。”
崔氏所言七叔即任右领军录事参军的颜允南,十六叔却是任万年县县尉的颜挺。
“母亲却是多虑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父亲平日里克己奉公,廉洁为民,从未有一件徇私枉法之事,不过是响应天子号召,向天子陈述租庸调之弊,建议施行两税法而已。因这种言论获罪可不是大唐。而且,在孩儿看来,天子免去父亲的官职,未尝不是对父亲的一种保护。”
“保护?”崔氏一脸不解,什么时候罢官变成了保护而不是惩罚。
“如果父亲在其位,反对两税法的人便能罗织许多罪名,让父亲在幽州的处境步履维艰,甚至可以拉拢父亲的同僚、上级孤立父亲;可父亲如今被免官,成为一介庶人,他们哪里会落下面皮去为难一介布衣?纵有非议,也只不过指出两税法的不是,而不会针对父亲。何况,天子给了父亲面圣的机会,以孩儿之见,成与不成,便在这次谋面了。这些天,十四叔可曾来过?”颜泉明安慰完母亲,问道。
一旦颜杲卿遭受不公正的待遇甚至是迫害,可以立即为颜杲卿伸冤的,也只有门下省的左补阙,颜泉明的远房十四叔颜胜了。当然,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颜胜想要自保,不肯为颜杲卿出头,那颜泉明只能另谋他路。现在有此一问,不过是做到心中有数。毕竟,颜昭甫一脉之外的颜氏族人,走动比较多的也就是颜泉明的十六叔——万年县县尉颜挺,至于十四叔颜胜却是点头之交。
“你十四叔没有亲自来过,倒是派了管家,让我们稍安勿躁,说圣上自有裁决。”崔氏很是不满地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颜字,颜胜在这个风口不愿意现身颜杲卿家,肯定是避嫌。而且,崔氏听闻在两税法的问题上,颜胜罕见地没有表态。
颜胜的态度显然没有出乎颜泉明的预料,瓜田李下,避嫌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是一旦事有不巧,说不定会有一场大清洗。颜家家大业大,深谙政治斗争的残酷,既然如今朝野风向不明,颜杲卿又是自己上书,那颜胜置身事外,冷眼旁观也可以理解。过早地掺和其中,不仅会失去跳出事外的理智,在关键时刻的发言权也会弱很多。颜胜肯派管家过来,已经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了。
“既然左相、右相、太子都没有出声,十四叔冷眼旁观也是正常。现在无论是支持两税法的还是反对两税法的,不过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圣上稳居幕后,不过是看一幕大戏而已,而我们颜家便是棋子。他们博弈没有结束前,父亲便稳如泰山。”颜泉明很是隐晦地提醒道。
崔氏隐隐有了顿悟,但还是不安道:“现在没有危险,等他们博弈分出胜负之后呢,如果反对两税法的大占上风呢?”
颜泉明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回道:“母亲以为圣人是圣明之君吗?”
崔氏回答地毫不犹豫,道:“自然是有名的圣君,否则何来的开元盛世?!”
“既然圣人圣明,那不可能不知道两税法可以为国家增加赋税。父亲是首倡者,圣人给父亲加官进爵都来不及,又哪里舍得惩罚父亲。现在这些跳梁小丑不过是为父亲的上位造势而已!”
李隆基圣明不圣明颜泉明不知道,但颜泉明却知道李林甫是个奸相,一个将“弄璋之喜”写成“弄麞之庆”的人,将户部尚书裴宽这等国之干臣构陷,贬谪为睢阳太守,原因仅仅是裴宽与他的政敌左相李适之交好。李林甫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但李隆基重用李林甫,可见他如今绝不如早年英明。不过,为了安抚母亲,颜泉明只能“指鹿为马”。
崔氏这才稍微宽下心来,加上颜杲卿托人传口信,说天子允许他抵达长安后返家沐浴更衣朝见天子,对颜泉明的话更信上三分。
安抚完母亲,颜府的老人便匆忙进来告诉颜泉明,门外有两个颜泉明的故交前来拜访。颜泉明微微一笑,立即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能不送拜帖便来面见自己的,也只有高适、岑参两人了。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不畏闲言来找自己的,也只有这两个至交好友了。
颜泉明急趋到府门,果然看到高适、岑参赫然立在门口。高适是年四十有二,岑参也有三十,正是壮年时,风度翩翩,有名士之范。颜泉明能与两人交好,完全是因为兴趣相投。
“达夫兄,子敬兄,两位兄长联袂而至,实乃令寒舍蓬荜生辉,若是早知两位兄长至,必扫榻以待。”颜泉明知道自己与对方二人的关系,开起了玩笑。
高适、岑参相视一顾,皆是不解,以前的颜泉明可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尤其是在父亲颜杲卿被罢官,朝堂风起云涌的时候。两人联袂而来,原本是想要安抚颜泉明,可看颜泉明的状态,似乎全然不为父亲颜杲卿担心。莫非颜家有什么依仗?颜泉明出去游历了一番,似乎精神面貌大变,两人来了兴趣。
“泉明,我观你眉宇,似乎不为令尊的处境而担心,却是何故?”高适奇道。
“莫非泉明刚刚返家,还不知道家中变故?”岑参也道。
颜泉明将二人请到书房,将自己的一番猜测一一道了出来。高适、岑参这才知道,原来颜杲卿的上书并没有好高骛远想要将两税法一下子推向全国,而是请求以一郡之地试行。这些日子以来,朝野的舆论可不像是仅仅进行试点那么简单。是不是天子想要趁机树立威严,敲打某一派系的官员,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泉明所言甚是!不过天恩难测,我等也只能期待天子圣明,不要被小人蒙蔽才是。”岑参开口道。
“我等读圣贤书,自然立志报效朝廷,造福天下,只是期待可不对。子敬,下月朝廷便会放榜,你可有信心?”高适知道岑参在去岁隆冬参加了进士考试,打趣道。
“子敬兄成竹在胸,必然是进士及第,位列三甲。”颜泉明可是记得,天宝三载的进士科状元是赵岳,榜眼是岑参,因为名列三甲的关系,岑参随即被授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的职位,从八品下,负责看守武械、盔甲。该年共计录取二十九人。
“进士及第,位列三甲不敢奢求,能同进士出身,位列末尾也心满意足矣!达夫兄,泉明弟,你们二人要参加今年的进士考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