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泉明知道,高适已过不惑之年,过去的十年,高适先后奔走于朔方、幽州之间,想要充任节度使幕僚,不得。又在长安屡试不第,只好返回宋中,偶尔巡游天下,寄情山水。一直等到天宝八年,才得睢阳太守张九皋所荐举,应有道科,中第,授封丘尉,踏上仕途。
颜泉明有心助高适一把,抢先开口道:“达夫兄,不如这样,如果子敬兄可以金榜题名,你我二人便参加今年的进士考试如何?落人身后可不是我辈的风采!”
颜泉明可是记得很清楚,天宝四载的进士考题是《玄元皇帝应见贺圣祚无疆诗》,这也是颜泉明信心满满要在今年考取进士的原因。否则,就凭自己浅薄的学问,随便一道应试题——“试律诗”或者都能让自己与进士无缘,除非自己超常发挥。毕竟,原本的颜泉明学问中规中矩,而“试律诗”的讲究极其繁杂。
比如说,中书门下覆核新及第进士诗赋,先看音韵,单单是音韵就很容易犯下三个错误。一、犯格,指在诗赋中违犯平仄格律,宜平而仄或宜仄而平;二、犯韵,指在诗赋中用了跟韵脚同韵的字;三、落韵,指诗赋在押韵时,将韵书上没有规定“同用”的几个韵押在一起,或者主要元音韵尾相同而声调不同的几个韵押在一起。
总而言之,在唐朝,考取进士绝不是会几首千古名诗便能成功的。君不见李白、杜甫、高适才情俱佳,也从未进士及第;孟郊四十六岁考取进士,喜极而泣。
高适本来看淡了功名,但想想家中的妻儿,看着岑参、颜泉明期待的眼神,心底一软,故作豁达,笑道:“如果子敬可以金榜题名,那愚兄便留在长安与泉明参加今年的进士考试。”
颜泉明暗暗松了口气,对岑参打趣道:“子敬兄,为了我俩的功名,你可一定要努力啊!”
岑参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抱怨道:“这句话泉明你应该是去年和我说,现在考试都结束了,我努力也没用了!说不定明日便会放榜。何况,无论我能不能金榜题名,我都觉得达夫兄可以再试一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高适只是笑而不语,颜泉明却道:“我有预感,子敬兄这次一定位列三甲,状元不好说,榜眼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子敬兄当请我二人买醉,一醉方休啊!”
“承你吉言,若是我真能位列三甲,我便请你二人去平康坊住上三天三夜。”岑参可是知道颜泉明家教甚严,如今颜杲卿又在赴京的路上,颜泉明哪里敢在外留宿,故意打趣。
果然,颜泉明的脸耸拉下来,引得高适、岑参大笑不已。三人各自聊了些近况,不知不觉便聊起了时政,聊起了两税法。
“令尊上书天子,请求以一郡之地试行两税法,可愚兄观朝野风评,大有推行全国之势,泉明可曾想过,如果天子重用令尊,将两税法在全国推行,会有什么困难?”高适率先说道。
“以财富多寡缴纳赋税,自然要清查户籍,估算财产。户口事宜,本归户部度支司管辖,可度支司官员只有五十三人,且按规定无法督导州县诸事,此一难也。宇文融因为括户一事便能平步青云,位列宰相,而两税法对国家的好处更在括户之上,若能将两税法推向全国,其主事之人执宰天下,可期乎!然右相排斥异己,想要独宠于天子,势必有一番争斗,此二难也!事涉家产,豪绅必然隐匿,加之朝廷统辖的州郡有三百三十一,羁縻州八百,虽有十五道,但却没有常设的机关及人员可以办事,进展必然缓慢,缓慢则会生事端,此三难也!”颜泉明回道。
高适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颜泉明的思虑很周全,由此可知,颜杲卿在上书前一定和颜泉明进行过深入交流,再联想到上书前长安有关租庸调的非议,颜杲卿的上书绝不是心血来潮。
“人员短缺一事,可依宇文融故事,选派御史,巡行各道,纠察各地不得造假隐匿,如果有违反者,则请皇令纠举惩罚。不容于右相则联合左相。执行缓慢则需要树立权威,杀鸡骇猴,以儆效尤。然则贤弟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考虑到。”
“节度使的问题?”一直没有出声的岑参突然开口道。
高适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天下有九节度一经略,也可称为十节度。安西、北庭、陇右、河西、朔方、河东、幽州、平卢、剑南九道节度使兼领度支、营田使,朔方、范阳、剑南、岭南节度使更兼采访使。如果这四镇节度使阳奉阴违,其治下诸州如何施行两税法?”
颜泉明点头称是,节度使兼领度支、营田使,只是得到调拨本镇军资的权力,而节度使兼采访使既军权与行政监察权合一,才是藩镇割据产生的根本原因。等到安史之乱爆发,节度使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财赋,方镇不得不强,京师不得不弱。如果这四镇节度使反对,确实难以实行下去。
“朔方节度使王忠嗣,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岭南经略使……”颜泉明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不记得如今的岭南经略使是何人。
岑参笑道:“天宝元年,天子下令改广州都督府为南海郡,南海太守兼任岭南经略使,统辖广、桂、邕、容、安南五府。如今的南海太守是刘巨麟。”
岑参赧颜一笑,颜泉明则继续道:“王忠嗣与太子交好,安禄山亲近右相,章仇兼琼与右相不和,刘巨麟则未闻有不法之事,如此说来,问题的关键在于安禄山,达夫兄可是此意?”
高适点了点头,笑道:“令尊既然不容于右相,只能借助左相和太子的力量,或者......”
颜泉明听出了高适的言外之意,朝廷分为四派,一派以李林甫为首,一派以李适之为首,一派以太子为首,最后一派则是******,无明确主张。可以预见,天子如果有心提拔颜杲卿,颜杲卿必然会是第二个宇文融,另立一派也不是不无可能。
“一切言之过早,如今天子是否要推行两税法都尚未可知,在此高谈阔论却是显得有些好高骛远。现在我只求父亲平平安安,党争之事,待有了定论再作计较不迟。”颜泉明没有表态,也无法代替自己的父亲表态,只是颜泉明承认高适所说的,长安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而颜杲卿作为两税法首倡者,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
高适作为好友言尽于此,明白颜泉明已经放在心上,便不再强求,转而说起颜泉明与李白相交的事情。李白的才情素为天下士子所仰慕,既然颜泉明与李白交友,必然知道李白近日佳作。
说起李白,岑参兴趣也是颇大,高适和李白是好友,岑参和高适则兴趣相投,只不过,造化弄人,岑参和李白居然从没谋面。能够得知李白佳作,也是极好的。
颜泉明只好将李白的三首《行路难》和自己的回赠诗道了出来,直让二人大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颜泉明已不再是吴下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