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知道王辰安是来为顾惜然求情的,于是便等着他开口,岂料他并不说话,只是在我面前沉默地站着,无形之中散发着一股气势,让我觉得压力颇大。为了缓解这种气势上的劣势,我决定先发制人。
我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依言坐下,身子挺得笔直,瞅着他半天不放个屁的架势,我便先开了口,干笑两声道:“成亲这么久,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坐着说话。”
他眉头微微一皱,随后不动声色地垂了一下眼。
我心头突然有一种很得意的感觉,那就是可以指着鼻尖训王辰安,并且他死活都不能还嘴,只能生生受着。想到这里,我亦挺直了脊背,拿出了气势,右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盏,本欲重重一搁,最后眼珠一转,轻飘飘地拿起茶杯盖,在上面碰了两下,发出两声脆响,随后斜睨了王辰安一眼,慢摇摇地道:“你来做什么?”
不等他答话,我又道:“来替顾惜然求情?”
王辰安神色一变。
见他变色,我挑了挑眉,随后嗤笑了一声,“求情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我如此一说,王辰安抬起了头,眼眸中有金芒闪过,他声音暗沉低哑,想来是为顾惜然的事情操碎了心。“什么条件?”
好吧,其实我没想好!因为并不知道王辰安会来,刚才找他要条件也是一时兴起,不想输了气势,结果现在他真的问出来,我倒犹豫了一瞬,于是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要出国旅游。”
王辰安:“……”
我深吸口气后道:“我要去巫启国的招摇山。”
阳城天高皇帝远,兵力早已掌握在王辰安手中,在这里他已经能够只手遮天,所以才能拦下城主送信的亲卫,既然如此,只要他愿意放行,让我偷偷离开也不是不可。
“好!”王辰安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我亦同意饶了顾惜然这次。说起来她没有对我造成任何损失,自己反倒摔破了头摔断了腿,现在还惨兮兮的被关在牢里,堂堂尚书千金,遭了这么多罪也蛮可怜的。
“你去把顾惜然从牢里接出来吧,我去见城主。”说完之后我朝着王辰安挥了挥手,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便歪着头问他,“还有事?”
“微臣告退。”他躬身行礼之后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被我叫住,“王辰安!”
他转过头来,眸中有一片亮光。
“下次与顾惜然私会的时候找个风花雪月的地儿啊。”我笑着道。
他神色瞬时一僵。
我要去找城主,所以也出了门,在门口的时候很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王兄,放心,我不介意。”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我超过他之后又回头冲他挤了挤眼,“地下情很苦恼吧,要不我去跟父皇说说,让你娶她为妾?”说道这里我还摸了摸下巴,“驸马能纳妾么?”
应该不能吧……
想到这里,我甚为同情他,于是朝他摊了下手道:“你受委屈了。”
王辰安一直紧紧地攥着拳头,此时却突然大步上前,他一手扣住我肩头,沉声道:“公主你多虑了,王顾两家乃世交,顾小姐是顾尚书家的独女,若是此事捅到建康,罪名可大可小,建康内乱刚平,实在经不起此等混乱。”他眼神黯了黯,“我自幼学习兵书剑法,并无闲余时间顾及儿女私情,只是……”
王辰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大呼,“王将军,不好了!”
我与王辰安一齐转过身去,一个身穿铜甲的亲卫跑了过来,在王辰安面前唰地一下跪下:“南夏俘虏今日一直咳血,经军医诊治他体内有毒。”
“体内有毒?”王辰安脸色大变,“被人下毒了?”
亲卫摇了摇头,“是也不是,我也没明白,反正就是一直咳血,情况危急,军医甚至还说不晓得能不能熬到天亮。”
听到这里,我腿脚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明日南夏便会带着赎金来赎回宁致远,若是宁致远出了什么差池,两国大战避无可避。王辰安顾不上顾惜然,直接朝军营而去,而我猛地揪住了那亲卫的衣领,“七皇子在哪里?”
“回禀公主,现在正在军中医治,在军医的营帐内。”
我飞奔离开,速度极快,远远地将王辰安抛在了身后。等到了军营之中,有些恍惚地寻找军医营帐之时,一直跟着我的三个隐卫才现出身形,“公主这边。”
他们脸色都十分怪异,想来对我的行为不解,不过此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头扎进了营帐之中,并命令他们三人将营帐内所有人赶了出去。
“七皇子安危干系重大,若他出了什么意外,两国必将交战,民不聊生。”看着床上的宁致远,我有些腿软,却只能握着拳头与三隐卫交谈,“我当初在招摇山学了一点儿医术皮毛,或许能够将其救回来,不过此等秘法不能有旁人在侧,你们在帐外替我护法,万万不许任何人进来,否则不光是他,我也有性命之忧。”
三个隐卫互相对视一眼之后领命出去,守在了营帐门口。
我松了口气,随后跑到宁致远面前,捏了捏他的脸。
不是说快死的时候他会进入我的身体,而我会灵魂出窍么?所以他现在应该不是很严重吧?虽然如此想,但看到他惨白的脸色我还是有些心惊,随后从头上取下一根朱钗,对着手掌狠狠地划了下去。
我将自己的血一点一点儿挤入了他口中。
师叔说我的血能解白毒,上次那个死干尸都能救回,这次救下宁致远应该也没问题吧……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从我脑海里闪现。
南夏,四马拉棺,商将军,干尸,唤小黄宁致远时商将军的表情,种种细节联系到一起,我终于明白,原来宁致远的本尊就是当初的那个干枯瘦肉如同僵尸一样的人。
难怪他从前会说,虽然是个女人,却是健康的。
难怪他从前只会纸上谈兵,有那么一幅身体,他怎么可能有实际经验呢?
难怪他后来一直没有来找我,是因为身体太差一直在调养吧,他肯定是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便赶去了西齐。
我一直晓得他体质弱,也听他说过他中过毒,却不知道他一直余毒未消,不好好养着身体,反倒去当什么修罗将军,还把自己给晒黑了。我一边挤着手心,j将血滴入他口中,一边揪着他的脸颊,嘴里骂道:“让你不好好休息,让你逞强,让你当俘虏,让你……”
念叨至此,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酸,我眨了眨眼睛,便看见一滴泪珠滚落,恰好落在了他脸颊上。
他忽然咳嗽一声,嘴角鲜血溢出,不晓得是我的还是他的,于是我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嘴,正要出去找刀子割手腕放血的时候,就听他呻吟出声。
“你醒了?”我惊喜地看着他道。
“我没昏迷。”他说。
我:“……”
我顿时戳着他的肩膀骂道,“没昏你装什么装,找死啊你。”
他本来面无血色,见我骂他不以为耻反倒没脸没皮地笑了一下,我恨不得扯他的脸,就在这时,他居然伸出舌头在我手心里舔了一下,我顿时缩回手,气急败坏地瞪着他。
“小七,你的血味道不错。”
“哼。”
“我体内余毒未消,须得饮你血三月。”他轻声道,说完之后,嘴角笑意更浓,“否则,我会死。”
“哼!”
“若是我身体彻底死了,没准就得赖在你身体里不走了。”
“想得美。”我翻了个白眼,“等到每月月事那几天,想要多少血就有多少血,你慢慢……”说到这里,我觉得有些恶心,故而将喝字省掉,还放低了声音,“慢慢解毒。”
他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良久无语。
因为外面一直有人等着,待宁致远气色稍微好了些我便让他们进来,见到宁致远转危为安众人皆松了口气,便是王辰安也走到我面前行了大礼。
见到王辰安,我便想起他先前求我的事。
只是我现在心情不算太好,又有些担心宁致远,所以不愿前往,便命杀前去城主那里说明情况,即当时是顾惜然一不小心扭到脚,结果因为本能反应拉住了我,纯属意外,并非对我不利,杀自然黑了脸,不过在我坚持之下还是去了。
王辰安一直站在帐中不动,营帐内点了数盏油灯,使得里面亮如白昼。王辰安面沉如水,眸中可见油灯的火光飘忽,更显得他心事重重。我伸手揉了揉眉心,“你去牢里提顾惜然吧。”
他没有回答,反而盯着我的手看,“你的手?”
我握起了拳头,将手心的伤口遮住,“无妨,此乃治病救人的秘术。”
“我先送你回府。”王辰安忽然出声,我正欲回答就听身后的宁致远异常揪心的咳嗽起来。
“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我转过头便看到宁致远一脸诚恳地给我道谢,态度端正得让我以为他要以身相许。
“公主刚刚说我还未渡过危险,今夜需要彻夜守护在侧,以免生出意外?”说完之后他咳嗽了一声,结果嘴角还渗出了血丝,让我眼皮一跳。
“恩恩。”我点了点头,“七皇子命悬一线,要死也得明天回去了再死,今夜我必须守着。”
宁致远咳得愈加撕心裂肺了。
“公主,万万不可。”隐卫潜道。
我摆出了一幅忧国忧民的神色,“此事兹事体大,万万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西齐自然理亏,不仅要承受南夏的怒火,或许还要承受天下人的指责,毕竟我们答应谈和,却让他死在这里,堂堂大国,不能失信于人。”
王辰安紧紧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看出朵花来,想当年偷鸡摸狗之时,我早锻炼了死皮赖脸临危不乱的本事,此时被他这么瞧着自然不会心虚,对视许久之后,宁致远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水。”
王辰安眼神闪了闪,转身告退。
隐卫潜权衡了一下,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守在了门口。
杀去见城主了,剩下的两个隐卫一人休息,一人值夜,均守在了营帐外。我让值夜的小兵抱了两张毛毯过来递给他们,自己则在旁边的矮塌上坐下,准备闭着眼睛休息,之后又觉得营帐内灯火太亮,我便起身吹熄了几盏油灯。
“水……”宁致远又捂着心口道。
我恨不得将茶壶甩到他脸上。等我端着茶杯走到他身边之时,便听他轻声道:“发生了何事?”见我一头雾水地瞅着他,他补充道:顾惜然。”
我便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小声的说给他听,讲到王辰安同意助我出国旅游之时,我还忍不住得意了一番。
“蠢。”宁致远道。
“说谁呢?”
“你和王辰安。”他挑了挑眉,“你蠢可以理解,不过王辰安……”他顿了一顿,“应当是关心则乱。”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你那三个隐卫并不听命于你,再者他想得如此天真,齐宣王能够从当初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变成西齐帝王,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这阳城不比他当初的建康将军府,他想瞒,岂能瞒得住。当然,你如此说辞,齐宣王即便知道真相也不能做得太绝,顾惜然是顾尚书的独女,乃朝中重臣,西齐上次叛乱牵连诸多,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听宁致远这么一说,我觉得很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顾惜然这次前来阳城,肯定是离家出走,她一闺中女子离家出走,顾家自然不会声张,所以消息传回建康,顾尚书绝对不会承认行刺你的是他女儿,或许还能找出个容貌相似的女子露面,把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容貌相似的女子?哪能那么容易。”
宁致远嗤笑一声,“皇城里的那位,不是跟德馨皇后很有几分相似?”
“那现在这个顾惜然?”
宁致远眉头一挑,“弃子。未嫁的女儿为了男人千里迢迢地追了出去,顾尚书丢不起这个人。大概会悄悄弄回去吧,但至少目前,顾家是不会承认她身份的。”
“真惨。”
“蠢祸,她要害你,你还替她说话。”宁致远似乎动了怒,寒着脸瞥我。
我吐了下舌头,“是挺惨的,所以说不能与我为敌啊,否则自有天收。”说到这里我叉腰一笑,随后指着宁致远道:“听到没?以后要听话,与我为敌是没有好下场的。只有顺着我,才能寿与天齐。”
“好。”他点了点头,随后伸手过来拉住了我的手,他将我的手指掰开,用食指轻轻地抚摸那道伤口,被他拂过的地方又麻又痒,明明接触的地方是手心,我却觉得心里都跟着痒了起来。
他此时低着头,神情格外专注。
我想起了三师兄说的热恋期,默默地吞了口唾沫,帐外便有隐卫守着,我实在不能妄动,否则被捉奸在床,就死无全尸了啊。
不过我堂堂一国公主,即便是扑了个敌国皇子,也没什么吧?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宁致远将我的手执到嘴边,手心贴到了他的嘴角,让我的心跳瞬间加速,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以为他会像轻轻地吹气,然后怜惜地问我疼不疼的。
结果他停了片刻之后狠狠地一捏,随后挤出鲜血舔入口中。“刚有点儿头晕,因是体内余毒作祟,估计是先前喝的血不够。”
我:“……”
我****大爷哟。
“公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惊呼,来人是浅浅,我不用转头也知道。
“你们,你们……”
我反手扣住宁致远的手腕,恶狠狠地道:“吵什么吵,没看到我在把脉么?”
我使劲地捏着他的手腕,力道之大,等我松开手时,他手腕上已经起了一道青紫。
“将军命我过来伺候着。”浅浅说完之后往后招了招手,几个仆人抬着贵妃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人,一人抱着丝被,一人端着点心,让我眼前一亮。
“将军担心公主受凉,命我们把这些东西送来。”浅浅又道。
宁致远轻哼了一身,躺在了床榻上。
我也有些困了,便直接在贵妃榻上坐着,不知为何,还鬼使神差地夸了一句王辰安细心,结果宁致远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我。我心头偷笑,也躺倒在了贵妃榻上。
我睡不着,如同昨夜一样。
今夜似乎比昨夜更难以入睡,营帐中绵长的呼吸声让我心慌意乱,却又不能乱动,免得让他们知道我失眠。
许久之后,我悄悄地抬了眼。
此时夜深人静,营帐外有一个黑影笔直地站着,不知道是哪一个隐卫。而营帐内油灯如豆,昏暗的灯光下,浅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就像是小鸡啄米。
我轻轻地转过头,视线落到了那边躺着的宁致远身上,他此时依然是侧着身,只不过却是面朝外,他眼睛紧紧地闭着,应当是睡得很香。他体内余毒未消,我不知道他从前是如何坚持过来的,只是明日南夏便会前来换他回去,不晓得我有没有机会能够跟他一起离开,至少,我得治好他。
我必须治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