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夜里,车队静悄悄地缓行,结果第二天天亮之后便开始策马狂奔卷起滚滚烟尘。车队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前行,即便是扎营休整,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连续三天之后,除了神策军的骑兵神色如常,其余随驾人员俱都神情疲惫,我马车内那两个宫女更是面如菜色,吐了个昏天黑地。
整个车队的都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我有心想问上一问,但是休息时齐宣王只是对我嘘寒问暖绝口不提连夜赶路究竟为何,而振威将军也只是让我勿需担心,宫女更是一问三不知,是以我虽然察觉形势不对,却并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而且我以前并非西齐国人,对西齐国局势并没有任何了解,只是心头猜测莫非是因为齐宣王出宫太久,有乱臣贼子伺机而动妄图谋朝篡位?
难不成我这公主还没正式册封,便苦兮兮的成了前朝公主?再倒霉一点儿没准还得殉国……
想到此处我心情压抑,也不愿再多说话。直到车队抵达了西麓山道,我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西麓山道两侧高大的红枫树连成一线,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像是与天边的彩霞接壤,如此景色震撼人心,在山道里打马穿过,两侧的枫叶被马蹄声惊动纷纷落下,前面的白马扬起的蹄上粘着红色的叶子,就像绕着马蹄翩飞的红蝶。
西麓山道全长十里,深秋天黑得早,等到出了枫林道天色已经全暗了,齐宣王命人在山道口扎营休息,此次他们搭了帐篷,摆成梅花形状,我与齐宣王的帐篷便在梅花最中央,神策军点了篝火,齐宣王说今夜好好休息,那些宫女都面露喜色,而我却发现神策军骑兵先锋们俱都脸色凝重,那振威将军也不见踪影,想来形势并不乐观。不过因为今夜休息的时间颇长,宫女们还烧了热水供我沐浴,我泡在木桶中觉得全身舒泰,连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
沐浴的地点是在帐篷之中,帐篷外有宫女守着,再外面更是有骑兵先锋巡逻,我并不担心会有人偷窥。期间宫女替我换了几次水,是以泡得时间很长也没觉得冷,我趴在木桶边缘昏昏欲睡,许久之后听到帐篷外面有轻微的人声,我睁开眼睛,月光下,帐篷上印着一个人影,虽说是个影子,但从轮廓上看,分明是身穿甲胄的男子。
“公主连夜赶路十分疲惫,现正在休息。”
“你进去叫醒公主。”
“可是……”
“事出紧急!”
那男子的声音一直压得很低,直到此时才微微拔高了音量,我听到那宫女轻叱了一声不可,然后便看到帐篷被人掀开,振威将军大步跨了进来,他与我对视一眼之后连连后退,险些摔了个踉跄,我默默地低头看了一下铺满花瓣的洗澡水,心道这将军还是年轻气盛,我只不过露了个头在外面,身子都泡在水里他都这幅表情,若是我从木桶中站起来他岂不是直接给吓晕过去。
在宫女的伺候下我换了一身黑色劲装,头顶上挽了个发髻,用黑色小巾简单的束起,想来应该是英姿飒爽,我颇有些得意想出去透透气,岂料被那宫女死死抱住,并且她低声道:“公主,陛下让你在此候着,等会派人来接你,切忌不得大声喧哗。”
我心头一凛,略一思索之后便在那铺好的坐垫上坐下,然后便看到那宫女在我面前换上了石榴红底色金丝勾出鸾凤和鸣图案的襦裙,之后还披上了狐裘披风。紧接着她开始梳妆,因为帐篷里没有铜镜,她将木桶里的花瓣捞起来之后对着那水面梳头发,因为脸正对着我的方向,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越来越苍白,而握着木梳的手亦在发抖。
“你怎么了?”
她神色凄楚,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过脸,将头抵在了膝盖上。就在这时,振威将军再次钻了进来,只是这次他穿的也是一身黑色劲装,就连发式都与我一个模样。
“公主,出发了。”振威将军道。
今夜月黑风高,适合行偷鸡摸狗之事。
出了帐篷,我望了一眼头顶的天空便做了如此评判。现在已是深夜,经过连日赶路大家都很疲惫,许多帐篷内传来鼾声,不远处两队人正在值夜,振威将军带着我在帐篷间穿梭,很快便出了由帐篷组成的梅花阵,我心下好奇想要询问,被振威将军用凌厉的眼神止住,还想开口叹一声气,更是被他伸手捂住了嘴,等到返回了西麓山道,他才将我放开,神情严肃地道了声得罪。
“小路往下是洛水河,前方不远有渡头,虽说乘船回建康所耗时日更多,但沿途风景如画,公主以往流落在外,第一次回到西齐,自然要多看一些西齐风光。”振威将军道。
我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群人都当我是白痴么?或许那车队已然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之中,所以不得已我们必须改变路线,当然也有可能是这振威将军欲害我,想到此处我斜睨了他一眼,然后摸了摸胸口的玉佩。
师叔临走之前给了我一颗珠子,我将那珠子与玉佩穿在一处,那珠子能够剖开,里面装的是毒药,沾之既死,若他想害我,绝对讨不到半点儿便宜。
“公主得罪了!”
在我走神之时,那振威将军将我打横抱起,然后顺着小路飞奔,他脚不沾地,几起几落,犹如蜻蜓点水,所踏之处不留一丝痕迹。
“轻功不错。”我赞叹道,然后一手勾住他脖子,“只是比我还差了一些。”
说完之后,我搁在他脖颈上的手微微用力,身子借力翻身弹起,往他身前翻去,快要落地之时脚尖轻轻一点,又腾上半空,在他错愕的眼神中往前飘了几丈远,然后立在原地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管是在香山苑还是现在,这些人都有事情瞒着我,若我询问便敷衍了事,齐宣王更是一副我只是为了你好的样子,师傅曾说天下帝王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好人都成不了帝,西齐乃大国,国富民强,齐宣王称帝数十年,岂会是省油的灯?师傅也说过世间最无情的便是帝王,青伏对齐宣王的痴情格外推崇,然而我却是不信的,若是为我好,为何将我瞒得严严实实?是以此时我倒怀疑,这凭空冒出的爹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或者说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振威将军皱着眉头看我,片刻之后他单膝跪地,“陛下本无子嗣,公主此次回王都将会打破平衡,回建康途中多凶险,是以此番金蝉脱壳另走水路……”说到此处他略一停顿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那齐宣王此时身在何处?”
振威将军抬起头来,他目光深沉,片刻之后才缓缓道:“王都。”
我顿时惊住,难不成齐宣王会飞?
“陛下已于十日之前悄悄返回建康,这几日呆在泉州的是替身。”
我恍然大悟,前些日子那齐宣王会与我讲一些往事,平时相处虽然和蔼却不失威严,而最近这些日子他只是对我嘘寒问暖,而且上次我要骑马振威将军也并没有去请示齐宣王,原来这齐宣王竟是个假的。
“那些有谋反之心的乱臣贼子此次定然会浮出水面,陛下先行回宫意将其一网打尽……”振威将军还欲说些豪气干云的话,我却是伸手将其打断,“意思是我就是个诱饵?”
“陛下的替身已培养数年,泉州城守定然瞧不出任何破绽,而公主殿下若是当时同陛下一道离开,自然会引起反贼警觉打草惊蛇,陛下命臣护送殿下回王都,微臣定然不会让公主损伤一根毫毛。”振威将军年轻气盛,虽然脸上神情凝重,但眼神中却是隐含着自信,那自信让他的眸子格外明亮,似乎隐隐有流光闪耀其中。
于是我撇了撇嘴,不动声色地伸手在鬓间扯了一根头发下来放到唇边,而后轻轻一吹,在他愕然的眼神中缓缓道:“掉头发了,好长一根。”
他呆住了。
我毫不在乎地耸耸肩,然后轻哼一声转身欲返回帐篷处,只是没走两步便被他伸手拦住,“公主!”
“小黄还在那里!”我伸手指了指那边的帐篷,“它能渡泯江来寻我,我自然不会丢下它。”
“不过是一只土狗,公主你……”
其实我对振威将军并无恶意,并且还有些许好感。只是这是他第二次说,不过是一只小狗,亦是他第二次阻止我回去找小黄。
“小黄不是一般的土狗,当初在南夏时我曾称它为振威大将军,南夏声名赫赫的商将军还做了见证。”说到此处我眼角微微往上斜斜一挑,望着他笑了一下,“小黄与你齐名。”
振威将军神情一滞,我不再看他,拨开他的手往回走。
他说的话应该有部分可信,但又不能全信。这些人于我来说都是陌生人,皮相再好,也不知有几分真心。我突然有些惆怅,公主真的不好当,滔天权利之下是数不清的阴谋诡计,厚厚宫墙之中,更潜藏着无数血雨腥风,还没回建康便如此麻烦,回去之后还不得烦死,我觉得我应该寻了小黄之后偷偷溜掉,想来没人能拦得住我。
我正思索着以后的人生规划,突然察觉背后一道劲风来势汹汹地袭来!
遭了,大意了!我后颈一痛,立时头晕目眩,昏倒之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你大爷的!老子果然是涉世未深,竟然如此容易就遭了道。
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