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西齐国的公主。
青伏说齐宣王是难得的痴情帝王,德馨皇后在世时,他独宠皇后一人,而德馨皇后离世之后,他更是遣散了后宫妃嫔。青伏说这些的时候本来面若冰霜的脸也有了松动,她还叹了一声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思维敏捷,于是我猜齐宣王莫不是好男风?
话刚说完,青伏给我换药的手在我右小腿上格外用力的一捏,疼得我差点儿叫出声来。
便是师叔也用扇子拍我,“那是你爹!”
最近一直在香山苑里修养,我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此时我双手抱着头,异常痛苦地道:“我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公主!”
我揪着头发开始发牢骚:“进进出出一大堆人跟着,每天都跪来跪去的请安,做点儿事情这也不可那也小心,吃饭就吃饭偏要叫用膳,还要把菜送到嘴边,如厕啊,居然要更衣,以往招摇山后山……”说到这里我脸皮一红,将被子一拍道:“厕轩里的干枣竟然不能吃……”
我一边说,师叔一边笑,我看他那样子觉得心烦,将手里抱着的枕头一扔嚷道:“师叔你还笑得出来!我都烦死了!”
刚吼完,先前被我撵出去的宫女已经推开了房门,紧张兮兮地道:“公主……”
我脸顿时垮了,然后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出去,关上门。”
这里还是泉州香山苑,等回到西齐王都建康,只怕生活更加艰难。“师叔,要不你们留在西齐,同我做个伴儿,我怕我到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你不知道,当初在招摇山见到的那些王公贵族,开口闭口诗词歌赋,赏花要作诗,祈福要作诗,赛个风筝要作诗,喝酒要作诗……”我坐直身体,继续道:“那逐日公主,说话声音细得跟要断气了一样,笑的时候要用团扇遮着脸,喝酒也要用广袖遮着,偏偏走路下巴扬得高高的,我每次在树上看到她的时候,都想伸脚给她绊一跤。当公主,哪里自在了,要不师叔我跟着你们跑江湖,正好我也会点儿医术。”
师叔笑眯眯地问:“你会什么?”
我将手伸出来晃了晃,掌心上的那道疤现在只剩下了一道淡淡的印子,相信再过几天便会彻底消失不见,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解毒啊,大毒放血一碗,小毒放血一勺……”
师叔还未回答,便见青伏摇了摇头,“不行。”
我还欲再说,她本来已经上好了药,结果又捏了一下我的小腿,我看她神情肃穆,双手正搁在我腿上,顿时不敢再说,只是等到我伤好之后,定要跟她一决高下。
“南夏国清华公主,擅骑射,百步穿杨例无虚发。”
“梁国不有位安平公主,乃女中豪杰。威武将兵,旌旗猎猎。不让须眉,独树一帜招兵马;数万红颜,娘子军威天下闻。”
听他们如此说,我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
“并不是所有的公主都如同巫启国的逐日公主那般,再说齐宣王对德馨皇后情深意重,除了你并无其他子嗣,肯定格外宠你,不会让你守那么多规矩。”师叔宽慰我道。
可我还是唉声叹气。
“若是你表现好些,日后让你做西齐女帝只手遮天,灭了梁国替招摇派同门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里,我浑身一震。
我曾想过报仇,等到功夫大成之后冒险潜入梁国皇宫刺杀梁镶王,不过此时师叔的说法倒让我有了新的想法,灭掉梁国,替师傅师兄报仇,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不断放大,正在我气血上涌神情激愤之时,师叔又道:“可惜你这头脑,只怕没当上几天,就被人给害死了。”
我:“……”
师叔将我上下打量了数眼,“胸大无脑,有胆无识。”
青伏默默地低了下头,然后站起身来挡在师叔面前,从牙缝里挤出两字,“让开。”
师叔侧了侧身,青伏却不走了,而是冷哼一声,从旁边的柜子里抱出一床丝被扔到我身上,将我遮得严严实实。
我突然意识到即便是跟着这对师徒跑江湖,日子也不会比现在好过,起码青伏肯定会恼我。
“对了,这次换药之后便不需要再用药了,你养个三五天便能活蹦乱跳了。”师叔说完之后看了青伏一眼,青伏便很自然地接口,“明日我们离开此处。”
我知道自己会同他们分开,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师叔……”
师叔用扇子拍了拍我的头,“好好做公主,做出个性做出名气,以后我们来建康看你。”
这离别的愁绪一出来,我整个人都焉焉的,晚上泉州城守请了西齐最有名的杂耍班子来表演,我都提不起任何性质,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倒是小黄兴奋不已,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一刻也不肯安分。
“皇儿,建康那些妇人都喜好养小貂,皮毛顺滑机敏可爱,父皇替你寻一只来养如何?”我那从天而降的爹目前看起来对我的确是关怀备至,只可惜以往十六年不曾见过,一时半会儿我对他亲近不起来,只得摇了摇头道:“不要,我有小黄了。”
底下坐着的官员神情都有些古怪,我知道是因为我没管齐宣王叫父皇,我甚至都没有最基本的礼数。只不过齐宣王丝毫不在意,而是将小黄给夸了一番,于是底下官员纷纷拍小黄马屁,把一只普普通通的乡野土狗,说得行似猛虎,气质非凡。
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香山苑修养了整整一个月,我身上的伤完全好了,小黄也从原来瘦巴巴的小可怜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肉墩儿,现在若是让它去游一圈泯江,只怕刚入水便直接沉了江底。
我最近的日子过得极为无聊。
每日清晨都有宫女领着我去给齐宣王请安,然后便听他讲往日与我母亲风花雪月的故事,一坐便是一整天;或者拉着我陪他下棋,我棋艺极臭,他怕伤我自尊心便与我一同做臭手,落一粒子也要思索半个时辰;又或者拉着我一起听曲儿,那些歌声与当年招摇山上清晨早课所诵的经文一般,具有安神催眠的功效,这就导致我白日做梦,夜不能眠。
我曾想过偷偷溜掉,我伤好之后飞檐走壁上树翻墙不在话下,但是那几个贴身的宫女眼睛死死的粘在我身上,虽然她们拦不住我,但是她们会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下,把头在台阶上死磕,说什么若是我偷偷溜掉她们会小命不保,好吧,偷溜不行,我正大光明的出门,结果呢?齐宣王要同我一道,泉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陪同,宝马香车,出了香山苑入了泉州城,近卫军开道,两旁跪着无数百姓,街头小贩杂耍全都被清了场,便是那泉州最有名的飘香院,也暂不接客。如此出行,何趣之有?
我心情郁结,是以虽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人却是并未添胖,与小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日夜里,我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之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我翻身坐起,扯了外袍套在身上,正欲下床查看屋外动静,就听到有人轻声拍门。
“公主,公主……”
我正欲回答,突然听到外面拍门声变成了砰砰砰,紧接着一个男声响起,“公主殿下!”
房门瞬时被推开,两名值夜的宫女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她们进屋之后将房门掩上,其中一个快步走到我床边道:“公主,陛下那边传令,连夜启程回建康,奴婢伺候您更衣。”
另外一名宫女捧来了衣服,我看了一眼便抽了口气,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娟纱金丝绣花曳地长裙,既然是连夜赶路,这样的装扮实在不方便,我挥了挥手,让她将我从前宁致远准备的那一身行头拿来,做了个男子装扮。
此时月上中天,皎皎月光让黑夜变得柔和,虽说视线受阻,却并非完全看不清道路。我前方是齐宣王的马车,两旁是西齐神策军的骑兵先锋队伍,所有的马车车轮都包上了软布,队伍也并没有点上火把,此时不急不缓地前行,偌长的队伍竟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我小睡了一会儿,后半夜的时候睡不着,便掀开车帘欲强迫身旁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同我换个位置。只是等他转过头,我便怔在了那里。本以为身侧跟着的是个普通士兵,没曾想竟然是振威将军。
我成为公主仅一个月,还没把公主这身份运用得当,在普通人面前摆摆架子还勉强能唬住人,遇到大人物自然就输了气势,于是我讪笑一下正要放下车帘,结果振威将军道:“公主有何需要?”
他神情并不冷漠,朦胧的月光让他整个人都添了几分柔和,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我冲他微微一笑道:“车内太闷,我想骑马。”
他眉头皱了一下,看样子很为难,我撇了下嘴角将车帘放下,幽幽地叹了声气。就在这时,车外振威将军的声音传来,“公主稍等。”
我以为他会去请示齐宣王,没曾想他却是勒转马头,往队尾走去,我将头伸出去想要看个究竟,却被车内的宫女拉住,“公主小心。”我不理她,头也不回地甩了甩手,兴许是我力气过大,那宫女撞上了车壁,发出哐的一声,我颇有些愧疚地转过头,却见那宫女又跪下磕起头来,我顿时一阵头痛,只能乖乖坐回车内。
没过多久,车外再次传来振威将军的声音,我兴奋地掀开车帘,便看到他的身边还牵着一匹骏马,我吩咐驾车的车夫将马车停下,然后径直下车翻身上了白马,与振威将军并驾前行。